离江的江面上,一艘小船悠悠荡着,船中客人倚躺在甲板上,侧看江景,身边年轻侍从闭目养神。
年轻的船夫摇了摇头:“客人,话不是这样讲,长琰君可是很灵的,我们这些靠水吃饭的人,都得拜一拜的。看您打扮,像个方士,却反倒不信鬼神?”
船上的年轻方士笑了笑,摆了摆手。
她谁也不信。
她听说青丘和涂山家的狐狸干起来了,据说是为了一个什么狐族圣器的归属。
青丘跟苍墟山胡家还有点渊源,胡十一她娘白如心本就是青丘的狐狸,后来才被胡十一她爹拐回了苍墟山。
这次青丘和涂山有矛盾,本不关苍墟山的事情,就是十万大山内部的斗争,但李微言真的很好奇狐狸打架是什么场面,就跟二娘子打了招呼,带着万里去十万大山看热闹。
青丘和涂山家毕竟都是上古的狐族,比胡家那种苍墟山中应苍古灵气所生的天狐底蕴厚实太多了,二娘子并不想掺和那两家的事情,但又知道拦不住李微言看热闹的心,头痛了一番也就让她去了。
十万大山很不欢迎凡人和仙人。
鉴于李微言的名声在妖族里实在不佳,就更不受欢迎了。她就只能戴上面具,以墨微君的身份前去看热闹。这面具还是托苍墟山古锤老人新铸的,苍墟古铜所制,上刻纹路能够影响认知,逃避探查。
顺便她还自己琢磨了个新法器出来——一把扇子。名字还没想好,于是暂定为『一把扇子』。
很攸吾那花哨的白玉扇不同,这把机关扇子在外表上就追求一个平庸,看起来就像是在街边摊随意就能买到的扇子,跟一柄剑一脉相承地同病相怜。
但其中机关变化万千,算是李微言机关学的一个毕业设计。连古锤老人都对这把扇子称赞有加。
虽然它最主要的作用是被李微言盘在手里转。
跟苍墟山那种仙兽聚居的地方不一样,十万大山鱼龙混杂,什么样的妖族异兽都有。苍墟山虽也有妖怪聚居,但大多数是家族模式的,一族聚居一个山头,胡家就是如此。十万大山里,则有更多村镇式的聚居部落,不同种族的妖怪同居一处。万里从没见过。
甚至连青丘也不全是狐狸。
“一个地方要是只有一种动物,那不完蛋了。”李微言摇着扇子见怪不怪。
十万大山的狐狸,稍微有些修为地位的,动不动就是六尾九尾的,而苍墟山的天狐,大多是四尾,六尾都是凤毛麟角。
狐狸跟狐狸间有品种不同的区别,十万大山的狐狸,每过百年就增一条尾巴,九百年就是完全体。
而苍墟山天狐不同,尾巴数量全靠修为增长,而且每多一条,修炼难度都是量级增长,至今历史中也只出过一位九尾。
至于像李微言这种一条尾巴还四处溜达的,到哪都挨嫌,买东西都贵一半。
“这破地方怎么搞尾巴歧视呢?”
她又不是天生的狐狸,没有修炼尾巴的本事,任她本事滔天,一条尾巴就是一条尾巴。
她从来不以这一条尾巴为耻,这是胡家全族上下用他们自己的灵力给她拼补好的元神,是胡十一用自己半条命换来的。所以即便在虚空走了一遭回来,她也没有舍弃狐身。
李微言紧赶慢赶,没赶上涂山家跟青丘干架的现场,她人到的时候,人家都打完了。她看着空荡荡的山谷,撇撇嘴,败兴而归。
路上捡到一只半死不活的狐狸,通体雪白,一点杂毛没有,但是脏兮兮的,四肢都快硬了,看着也是一条尾巴。
就一条尾巴,还是没懂事的孩子呢,看起来跟胡十一被捡到时差不多大。怎么都没有家长带着的,该不会是没有家族倚靠的野狐狸吧。
李微言素来爱干这种捡小动物的事情,无名殿后山里那一堆全是。野生的毛绒不让摸,但是救回来的一般都让摸。
狐狸她摸的不少,十万大山的狐狸还没摸过。
那狐狸喂了药,受了灵力,身子还是有点凉,李微言就把这小毛团揣进怀里,捂了一晚上才给捂暖和,度过了生死线。
狐狸一醒过来就呲毛,跟胡十一当年一个样。呲了半天毛,发现面前这人完全没有因为他状似凶狠的龇牙咧嘴产生半点反应,甚至在发笑。
它可能没有理解,可爱的小玩意,凶人也是可爱的。
他谨慎地观察,目光落到她那对狐耳和墨尖的白狐尾上,看到是同族,而且对方身上药味很重,没什么血腥味,应当是个药师大夫之类的,他呲起来的毛才稍微放下来了一点。
虽然四肢还是很疼,但他还是秉持着贵族做派,端坐起身,优雅端方。因为拿不准对方是青丘还是涂山的,他没有轻易开口。
对方显然没有被他这高贵的姿态打动——她明显在憋着笑。
他高贵的脸色有了些许松动,但还是坚持保持优雅。然后就被大手按倒,粗暴上药。
粗鲁!粗俗!一看就是泥腿子出身的狐狸!
他洁白美丽的毛发被裹成了布团粽子,而他则被安置在一个破竹篮子里。
“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开口。
“那就叫胡小白吧,万里你觉得这名字怎么样。”
旁边的鸟妖点头。“好名字。”
好个头!一点也不好!
李微言借着给狐狸治病的由头,每天咸猪手摸上好几把。狐狸一开始还挣扎,后来就放弃了,只睁着一双幽怨的蓝眼睛盯着她。
被盯了又不会少块肉,李微言全然不觉得这有何不妥。有时候李微言还会现出狐身,在没法动弹的白狐面前来回溜达,显摆她那条漂亮的墨尖尾巴,和灵活自如的四肢。
白狐狸无语的眼神中分明写了两个字:『幼稚』。
趁着狐狸不能动,她还把胡小白搭脖子上当围脖使,他也完全不挣扎,跟假狐狸似的,有趣得紧。
胡小白,是只哑巴狐狸,且好欺负。
这是李微言几天以来得出的结论。
在某一个早晨,胡小白的窝空了。这段小插曲李微言也没放在心上,她随手捡随手治过的动物多了,反正伤好了,他自然就跑了。
李微言受了白如心所托,临走前得再去青丘给她娘家送封信。她之前一直没去,其实是拿不准那只白狐是青丘的还是涂山的,怕到了青丘地界,他逃不脱。如今他伤好了,她也就该去送信了。
白如心以前可是是青丘的五帝姬,而当年的胡离修为一般,容貌也就那样,也不知道他施的什么妖法蒙蔽了白如心的双眼,让她心甘情愿跟他私奔去苍墟山,一穷二白地白手起家的。
姑娘被人拐了,难免心存怨气,这趟去青丘,李微言可是做足了被轰出来的准备。
到了青丘,旁人看到她那一条尾巴,基本上都把她当未成年来看,酒也不让买,还让她叫她家大人来。
要不是万里拦着,她真就跟人打起来了。
“大人大人,信,信,送完咱再来打。”
到了狐狸洞,李微言递上苍墟山胡家拜贴,等了半天,一杯茶都没有。
看来胡离确实是把青丘家得罪狠了。
又等了大半天,才有只小狐引她入洞,拜见青丘狐主。
青丘的狐主是位女君,据说有两万岁了,但容貌依旧美艳绝伦。狐主一见李微言,就给了一个下马威,两万年修为的威压毫不留情面地砸过来,若是换做平常小狐,被吓得尿裤子也不是不可能。
面对这位两万岁狐君的威压,李微言面不改色说明来意,递上信笺。
狐主女君板着一张脸,但接信的手不自觉地焦急,她拆开信笺,只看了两行,眼圈就有些泛红。她合上信笺,对李微言的态度也稍好了些,遣了人给她安排了间客房,让她在青丘小住几日,女君有回信要带。
李微言拜谢过,便跟着引路小狐走。
她面前的引路小狐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两根尾巴摇啊摇,差点就把『让你这个乡下来的狐狸长长见识』几个字写脸上了。
凭良心讲,青丘的风景确实极好,一看就知道是适合万物生长的福地,密林参天,滩涂丰富,灵气充裕得一个深呼吸都感觉修为又有长进。要是能在这盖个小茅草屋,过上闲云野鹤的日子,也还不赖。
李微言甚至已经在来的路上都打听完附近哪的灵草长得最盛,准备趁这几天偷摸过去收割一趟。
青丘这一战后伤了不少元气,李微言本不想管这事儿,但大夫的本能又让她忍不住去伤营看看,本想着只是看看,然后又忍不住上手,纠正了青丘老大夫的错误手法。
老巫医在青丘这么多年,还没有大夫敢跟他叫板的,而且还是一只毛都没长齐的一尾狐狸。
“我说你们青丘能不能别搞尾巴歧视啊,一条尾巴不代表未成年好吗?”李微言拿着绷带和伤药,手法极其纯熟地完成消毒清创和包扎。
接下来几天,李微言跟那老大夫就消毒清创到药理药量,从早吵到晚,十万大山的医学知识跟外边好像有层壁似的,相去十万八千里。他们不仅历史追溯上古,连医术手法都相当上古。
老大夫粗暴原始手法用在这帮生命力顽强的青丘狐身上,不能说没用,但平白让患者多遭了许多罪。
李微言自诩兽医人医双修,也少见十万大山这么狂野的医治手段。“巫医算什么大夫!说了伤者发烧的是因为伤口感染,不是因为邪祟,不需要驱邪!能不能别把驱邪的玩意儿放进药方里啊!而且伤口你好歹先清创再上药吧!”
“毛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我行医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你拿火药下药,还说我行医不端?”
“那是硝石!解毒消肿!不是火药!”
“那不是差不多吗!”
“差多了!”
女君听说苍墟山的客人在伤营跟老大夫吵架,亲自来看了一次,旁听了一会笑着点点头又走了。
李微言跟老巫医吵了几天,吵出了点感情,那老顽固在病患切实地减少了不必要的痛苦并愈合得极快的现实下,勉为其难地承认了山外那一套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可取之处的。
老巫医喜欢喝酒,李微言能跟他喝得五五开。两人喝酒的时候,气氛就融洽许多。
“我说小墨啊,你脸上那黑秋秋的面具,怎么从来不见你摘下来啊,长脸上了?”
“长得丑,自卑。”
“那也没什么,你可别自卑,老狐我虽然年轻的时候也长得很帅,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但从不歧视丑狐。”
“那谢谢你啊。”
在伤营呆了几天,终于有个侍奉在女君身边的仕女来到伤营。李微言还以为她是拿女君回信过来的,谁知道她开口却道:“我家大公子说要娶你为妻。”
李微言刚喝进去的水一口气全喷了出来。
“你愿意还是不愿意?”狐狸仕女昂着头。
“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李微言擦了擦嘴,抬头问道:“你家大公子谁啊?”
“那当然是青丘女君的长子,白渊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