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着实没兴趣跟那小姑娘演什么智斗争男人的戏码。
饭堂不给饭,她就自己在院子里堆灶,然后从厨房偷食材下锅,吓得香客们以为观中起火。
被严正警告禁止在观内燃明火之后,李微言在观门口旁边搭了一个小灶烤地瓜。执事道长气冲冲地跑出来质问她,她也理直气壮:“没在观内,这是在观外。”
然后小灶还是被没收了。
所以李微言决定采用土法烤肉,直接用九幽荒火,无烟无尘,火头足。唯一的缺点是需要躲着人,于是李微言的行踪就越发诡秘起来。
李微言在外边吃完肉,回了天师观,却听说青阳对柳清荷发了很大的火,当着众弟子的面呵斥了她。
李微言到的时候她几乎哭成了泪人。
一问原因,原来是有个师弟跟青阳说李微言是妖魔,是来蛊惑他的,柳清荷也帮腔说她是亲眼所见,让青阳莫要被妖女迷惑。
青阳道长怒喝斥责,“便是我入了魔,她也绝不会是什么邪道妖女,尔等出言污蔑是何居心!”
观中大多数弟子从未见过青阳道长发火,他这冲冠一怒,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劝解。最后还是李微言不知道被谁往前推了一把,强行被进入了现场。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落在她一人身上。
李微言尴尬地左右瞟,展扇遮住了半张脸,思考着这会儿说什么圆场比较合适,然后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开口道:“道长这话未免说得太满了,说不准……我还真是妖女呢。”
话一出口,满场寂静,连柳清荷都忘记哭了,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青阳道长不愧是天师观修为最高的,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面色不改地语不惊人死不休。“你若是妖邪,那我等岂不就是妖道。”
足有六七人高的慈目威武天师像,静默地凝视着一切,有那么一瞬间,整个大殿似乎都成为了与这座神像一样的石刻。
这句话唯有问者和答者知其所以然,可落在别人耳中,便是亲昵得有些过分的话了,一个对修行何等认真严苛之人,却愿共沉沦,几乎等同于当众告白了。
众人望向李微言,想看她如何反应。她摇了摇扇子,抬头看了一眼天师像,轻笑着摇了摇头。
“是也,非也。”
这似是而非的回答让众人摸不着头脑,可偏偏青阳却像是听懂一般若有所思,拱手躬身道:“受教了。”
“道长客气。”李微言也拱手回了一个礼。
周围的弟子和地上的柳清荷一脸茫然,他们怎么完全听不懂的??怎么就受教了?
这场本该充满戏剧冲突的闹剧,又是妖女自爆又是道长共沉沦的,随便哪一句都能引爆得难以收场,但偏偏结束得这么轻巧,还有些莫名其妙。
虽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李微言觉得柳清荷应该还是记恨上她了。
要不然她也不会大半夜起来发现自己身边躺着一个脱得精光的陌生农家汉,而且其他弟子们又那么适时地突然查房,将二人抓了个正着。
那个陌生的农家汉围了一条白布挡住下半身,他看着二十出头,精壮黝黑,眼白分明。他低着头,什么话也不说,木讷又羞赧地任由旁人把他拖拽出来。
李微言不紧不慢地整理好里衣,披上外袍,打着哈欠也跟着出来了。
“你——!道门圣地,岂容你们做如此腌臜之事!”执事长老压眉怒斥。
李微言环顾四周,该来的不该来的竟都来了,天师观的夜晚难得这么热闹。小道长,柳清荷,青阳,都在。
她借着灯火和月光看清了那农家汉的脸,骨相粗粝,带着几分憨气,是很典型的庄稼人。身上的肌肉精壮健实,因紧张而看起来汗涔涔的。
“李道友,我们平日里只当你闲散无律,谁知,你竟……秽乱道门!!”
周围有大声斥责,也有窃窃私语,若是寻常女子,遇到此事,怕是要羞愤自尽。
李微言没有管他们的指责,反倒拍着扇子,饶有兴趣地围着那庄稼汉瞧了几圈,他一直低着头不敢正眼看她。她俨然一副纨绔子弟上下打量良家妇女的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呐?”李微言眯着眼睛笑问。
农家汉低着头,仍不敢说话。
执事道长又要开口训斥,却被青阳抬手拦下。
李微言抬手掐算,随后开口道:“观气由北至南,来处应是闵理村,有肃杀气却不沾因果,祖上是屠夫?”
农家汉不可思议地抬头:“你咋知道的?”
扇面一开,正面两个字:『算命』,反面四个字:『测字看相』。
“还没讨媳妇呢吧。”李微言轻摇折扇,脸上丝毫没有半分被污蔑清白的不悦与愤怒。
农家汉挠了挠头,脸上又通红一片。“没……没呢。”
“那你可倒霉大了,有可能断子绝孙呢。”
农家汉眼睛瞪得溜圆:“你胡说什么!你!你咒我断子绝孙!?”
折扇停顿,李微言正声道:“人的气运是恒定的,有得必有失,若得了不该得的偏财,必会损别的气运,你根骨结实命又硬,想必过去得了偏财时,损克的应是家中老者,可如今……损的自然是你的妻子运了,得财愈大,损运越多,故而——断子绝孙也是极可能的。”
那农家汉听得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朝着李微言磕头,求神仙救命。
“既取不义之财,散之便是。”
闻言,农家汉赶忙跑进了屋,把自己裤袋里缝的几两金子全扯了出来,然后哆哆嗦嗦地递给李微言。李微言用扇接了,掂量掂量,啧了一声。“这确实够你断子绝孙了。”
“神仙,我,我已经把钱都散了,难道还不能转运吗?!”
那几两金从扇面滑落到手上,李微言合上扇子:“散财事小,散德事大,若今日此地不是我,而是一个未出阁的良家子,为这几两金,你就害死一个大活人了。”
农家汉连连磕头,“是我鬼迷心窍,是我狼心狗肺,神仙说偏财克运,确实如此,之前得了偏财,家中老母就生了急病,钱财花光了也治不好。我,我真的是没办法,才收了这个钱……神仙,神仙,求求您,您高抬贵手,给小的指条明路吧!”
李微言挑眉,又掂了掂手中金子,道:“神仙可不救人,大夫才救人。若想救你母亲性命……你需得吃点苦头,自鞭三十,赤脚从天师观走回闵理村,损己运,还母运。你做得到吗?”
天师观到闵理县见多是崎岖山路,其中多荆棘怪草,藤带密刺叶有倒钩,穿着草鞋尚还可能被刮伤,赤脚走回去几乎算得上酷刑。
“能,能!”
农家汉接了鞭子,咬了咬牙,便开始往自己身上抽打。
随着一声又一声鞭打,李微言抛着手中的黄金,将柳清荷难看的脸色尽收眼底。
“李道友,你这又是演的哪一出?”执事道长蹙眉道。
李微言看着农家汉咳了一声,那农家汉便一边鞭打一边喊:“我不该收不义之财,不该偷翻进屋污蔑女子清白,我不该收不义之财……”
“喏。”李微言双臂环抱。“道长还有什么问题吗?”
青阳微笑着看她,并不感到意外。
“这……”执事道长看了眼那自鞭的农家汉,心中也已了然。“既然是误会……那便散了吧。”
“诶,可不是误会啊道长。”李微言亮出手心里金灿灿的金块。“这金子,是谁给那个农家汉的,这大半夜的,道长你们怎么又恰好来这么多人查房,道长,你难道不好奇?”
众人的脸色不约而同地难看起来,目光也不由得落到了柳清荷身上。
待到三十鞭抽完,农家汉诚惶诚恐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