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襄轻叹了一声。“赤霄天君，又号玄钧广明神君，骁勇善战，以武修道，乃是天界除我兄长之外最负盛名的神将。当年神魔大战，赤霄天君一人独闯魔域，又博杀了当时的魔尊。三界中，少有人能出其右，若是刚刚当真动起手来，恐怕……我们没有半分胜算。”

“玄钧广明……”小道长觉得这名号颇耳熟，反应了半晌，才惊觉：“我们观里供奉的不就是玄钧广明天师吗？！啊？！”

天师在他们观里住了好几个月？！还扫地？！还挨骂？！啊？？！

青阳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小道长。

“赤霄天君，正是人间供奉的天师，也正是因此，我们今日才能逃过一劫。赤霄天君虽是战将，却对凡人多慈悲，是诸神之中最讲情义之人。她也曾与凡人相恋，所以……她应是不想将我们夫妻拆散的。兄长派她来抓我，或许也是有意想放我们一马。”

楚元生回想着刚刚的场景，也觉得这位上神确有放过他们的意思。“那……我们应能逃过这一劫了？”

九襄摇了摇头。“非也，赤霄天君虽有慈悲之心，可对我兄长向来唯命是从，兄长让她来抓我，她便一定会有始有终……这三日时间，恐怕不会轻松。”

坐在树底恢复法力的小道长僵硬地拽着青阳道长的袖子。“师兄啊……我们……跟天师大人作对……回头会不会……连香都不让我们上了？”

青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她若是这般小肚鸡肠，便也不是天师了。”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显然从赤霄天君手中逃脱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当四人耗尽法力，腾跃一整天，躲进了一个荒废的旧洞府中，以为能安心躲一晚上的时候。

篝火堆旁听九襄讲她如何下昆仑山，如何遇到楚元生故事的人，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诡异的是这样明显的变化都没有人注意到，直到多出来那个人伸手去拿火堆上烤的地瓜。

四个人的目光瞬间落在她身上，九襄从惊讶变成惊骇。

李微言直接从火里把地瓜拿出来，吹了吹，还很无辜地环视四周：“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拿你们一个地瓜很过分吗？”

“你，你什么时候在的？！”

“恩……从你偷了坤宸刺下昆仑山开始？”李微言剥开烤地焦黑的皮，很不见外地准备开吃。

青阳却夺过那个地瓜。“太烫了，会伤到口腔。”

李微言撇了撇嘴。

“不可能……山河图的腾跃，哪怕是天族耳目也不可能追踪得到……我还设置了结界隔绝了内外，天君是如何追上的？”

李微言又把手伸向了烤饼子。“或许你们可以检查一下身上有没有藏了什么……不属于自己的灵力气息之类的？当然要是查不出来就当我没说。”

几人施法自查，丝毫寻不到任何痕迹，九襄立刻拿出明元镜，施法筛查，果然在楚元生的身上发现那道隐蔽的上神灵力。“这是何时……”

“那机会可就太多了。”李微言挑了挑眉，从怀里取出一罐盐，撒在烤饼上。“还剩两天，你们最好想想往哪跑能跑得掉。”

李微言说得云淡风轻，在场四人心里却已惊涛骇浪，若非她今日现身，恐怕他们就是再逃上十日，最后的结果也是一样。

“在下呢，以前在总务司行职，略有那么一点点寻踪探迹的本事，诸位若是真心想逃呢，我还是建议端正一下态度。诶，道长，地瓜凉了，能不能给我。”

然后李微言一手拿着地瓜，一手拿着烤饼，吃饱喝足就拍拍肚子，悠然自在地走出了这处旧洞府。

第二日，九襄用明元镜先筛查了一遍，自信绝无任何被追踪的可能，再次催动山河图。这次来到了无边海洋之中的一座荒岛上，这片海域向来是异象丛生，海中孤岛星罗棋布，一时半会儿李微言肯定是找不到的。

在他们刚这么想的时候，就看到岛边沙滩旁停着一艘渔船，头上顶着一只青鸟的李微言坐在船头，远远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李微言也没急着下来，而是拿着一张海图，跟船夫说了几句话。

船夫豁然开朗地拿着海图，谢过了李微言，扬帆起航。

李微言下了船，就开始指挥她的那只青鸟捕鱼。

万里终归不是海鸟，在海上捉鱼实在有些有心无力，几次差点被浪头打湿羽毛，铩羽而归。李微言一看小弟折了戟，就卷起袖子和裤腿，抄起一柄剑，直接往海里掷，然后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连剑带鱼捡回来。

她甩了甩身上的水，在沙滩旁边支了个小火堆开始烤鱼。

万里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家大人。“大人连抓鱼都这么厉害呢。”

“那可不。”李微言转过头，看向树林中偷窥的几人。“还剩一天半啊。”

被李微言追踪的感觉，像是有个永远定位在你身后的眼睛，你逃一步，她就近一步，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可避免地越来越近。

九襄甚至有些庆幸自己不是那些被她追杀的妖物，若是妖物到了如今情境之下，怕是无比绝望。

难怪她会成为兄长的左膀右臂。

李微言吃着烤鱼，突然感觉这孤岛中他人的气息消失了，万里有些紧张地起身探看。“大人，我追踪不到他们了。”

“那不是挺好吗。”李微言吐掉几根鱼刺。“正好钱塘江大潮，咱看景去。”

“好诶。”

这活她本就不太想干，积极性也不高，找不到人拉到，回去交差就说自己尽力了，谁叫神女身上那么多上古法器。

李微言一直躺到三日限期结束，才从酒楼里慢悠悠地走出来。

再一探九襄的跃迁路线，乱七八糟的，最后在一次跃迁回大陆的过程中彻底隐蔽了踪迹。李微言随手掐算了一下，然后叫了一辆驴车，顺路过去。

等驴车到地方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李微言下了车，看着人群逐渐散去的街道，随便钻进了一家客栈，要了几碟小菜，两碗热粥。吃完提着一坛桃花酿，敲响了大门。

开门的是青阳道长。

“啧，道长，怎么是你啊。”李微言笑问。

“你追踪我的气息来的，怎么会不知是我呢？”青阳笑得温柔，话却一针见血。

李微言无奈地笑笑。“那，不请我进去坐坐？”

小道长紧张兮兮地给倒上茶，李微言摆摆衣袖，坐在了院中小桌旁的凳子上。“多谢了，小道长。”

青阳款步坐下。

“道长是怎么知道我追踪的是你呢？”李微言将桃花酿放在桌上，饶有兴趣地抵着下巴。

“并不难。”青阳对上她探究的目光。“九襄神女，便是再没有出过山，没见过侦查寻踪的手段，她手中的法宝总是做不得假。神女说连上天的耳目都能瞒过去的法宝，却瞒不过你。究竟是你神通远胜天界群仙，还是，另有他法。”

“后来我突然想到……当时，你为什么会建议我与小师弟去帮她？九襄神女一人的法力催动法宝，损耗确实巨大，三人分摊，也确实能及时回复法力。但，你却并非是真心想让我们帮她……你不能追踪她的法宝，却能追踪到我，是吗？”

“我凭什么能追踪到你？”李微言挑眉笑道。

青阳露出左手腕上用红绳串的五彩石手链。“你知道我不会摘下它的。”

李微言假做丧气模样，脑袋抵在酒坛子上。“道长如此聪慧，想必神女这会儿已经逃远了，那我可就得回去受罚了，你难道忍心？”

“你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抓她回去，否则第一天晚上你根本就不会出现。”青阳戳破了她故意卖惨的假象。

“虽然抓人是假，但是我受罚可是真呐，道长，你也不心疼心疼我吗。”李微言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虽是调笑，眼中却没有任何戏谑之色，这次回天界，怕是没有几百年脱不了身。

天师观和仙门大派不同，天师观的修士并非是修仙，只修术法，所以寿数只是略比常人多一点罢了，数百年，对他来说几乎就是意味着此生不复相见。

“天界……会罚得很重吗？”听到她这样说，青阳有些慌张。他不由得想起李微言之前浑身是伤的模样，担忧她这一回去，也被罚成那个模样。

“那倒不会，我好歹也是天君，上三阶，不会有皮肉之苦的。”

青阳松了一口气。

李微言支起身子，把茶一口饮尽，又打开酒坛，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杯酒，就当是与道长辞行了。祝道长……修行有成。”

青阳有些反应不及，错愕地抬头看她。

她从不告别的。

过去的每次不辞而别，青阳虽心有不悦，可总归知道，他们会再次相逢。但这次，她却告别了。

他心中不安起来，手比脑子快一步按下了她手中的酒杯。

小道长眨巴眨巴眼睛，师兄怎么好像有些失态？

他很快反应过来，收回了失礼的手。

李微言的目光顺着他的手，停在他的脸上。

“我……没想到你会告别。”他有些慌乱，目光闪烁着。

李微言笑了笑：“我只是觉得每次都不辞而别有些不太礼貌而已。”

“当真只是如此？”

青阳的目光急切，李微言只与他目光相接一瞬，就移开了目光。她的指节下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望向了天空中升起的一轮圆月。“明天又是个好天气。”

小道长浑然不觉气氛的变化，也抬头附和着：“月朗星稀，万里无云，确实是好天气。”

李微言拍了拍酒坛口，嘴角勾起笑意。“这坛酒就送给二位道长了，我还得回去复命，便不多陪了。”

“仙君慢走。”小道长拱手见礼。

李微言颔首，然后起身，走到了门口，却又停下来，回头再看了青阳一眼。“道长，有件事你猜错了。五彩石……其实没什么作用，只是好看而已。”

青阳还没搞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正要再问时，那人的身影却已消散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