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武神殿闹了一通后,李微言显然畅快多了,蹲禁闭都有劲儿了,抓着万里来跟她练刀。
每当李微言练刀,殿中仙娥童子就会驻足观看。
李微言练刀时,刀不出鞘,而万里则是双刀出鞘,如鹰亮翅。万里的刀,重点在快而不是力,刀使得如臂使指,身法也灵巧惊人,善借风势。
而李微言的刀,二者兼具,刀法不做修饰,简洁明了简单直接,其速疾,其势猛,如疾电,如山崩,可破万钧。刀法身势中,比寻常刀修更多了几分实战中杀出来的肃杀凌冽,一眼便可瞧出是杀人的刀法。
这与她随性写意、意至形至的剑法可谓是南辕北辙,最终目的却又殊途同归。
跟李微言练刀,本质上就是在挨打,万里的练习目的就是能少挨打。等到李微言都打不着的时候,天底下就没有人打得着他了。
李微言当初不教凌长风杀人的刀,是因为凌长风真的会去杀人,这样的刀法只会助长嗜战的性子。而万里性情温和,学刀反倒是互补。
练刀往往以万里被揍趴结束,揍得猛了,万里就会疼得红眼眶,李微言俯身去问他是不是哭了,他就硬挺着说没哭。然后又挨了一刀鞘,哭了。
这常常让尤不凡想起以前除妖司那些小子被司长欺负的样子。
李微言实在很擅长打个巴掌给个甜枣。把小雀儿弄哭了,就拿前几天收进杂物间的竹编小鸟哄他。他倒也真好哄,竹编小鸟一叫起来他就破涕为笑了。
万里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每次李微言叫他来练刀,他都还是很高兴。李微言都不用什么话术,他就能自我解释道:“大人思虑深远,这样严格一定有大人自己的道理,正是在练习时严格,实战中才能从容应对,大人这是在指点我。换做旁人,想让大人指点刀法都没机会呢!”
“大人还亲手给我编了一个小鸟呢,别人家的大人肯定不会对仆从这么好的。”万里笑呵呵地把竹编小鸟揣进怀里。
尤不凡真想告诉他仓库里还有几大篓子,但看他这么宝贝的样子,就善意地闭嘴了。
万里一直觉得自己是仆从,但李微言从没说过他是仆从,也从没让他喊过主人,只喊大人,待他也总是像自家弟弟一样,难怪万里会这么喜欢她。
但似乎有点喜欢过头了,李微言干什么混账事,他都能给自家大人找到理由和说辞。就好像李微言在他眼中是个完美无缺的圣人一般,根本找不出任何缺点。李微言说什么,他就无条件地信什么。
尤不凡虽然也觉得司长是非凡之人,但也没盲目到这个地步。
在天上呆了两个月,听说九襄神女跟她那个“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夫君和离了,李微言完全不觉得意外。
算了算时间,该有十年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神仙不易孕的体质,十年的人间磋磨差不多就够一对璧人两看生厌的了。
神女也没办法的。
或者说,正是因为是神女,所以才没办法。人间的婚姻总是要女子不断委屈成全,包容让步,要做贤妻良母。
但神女是天帝的族妹,是西王母的爱徒,说是众星捧月一点也不夸张,人间夫妻那些约定俗成的观念,在她看来可能无异于背叛。她可以为丈夫洗手作羹汤,但不能容忍丈夫认为这就是她该做的。她也可以为了丈夫的期许努力备孕,可她也不会觉得因怀不上子嗣受冷落白眼就是她的错。
而丈夫为延续子嗣,生出养一个妾室的想法,更是无可辩驳的背叛。
她为丈夫和人间的婚姻已经做出了许多的让步,但不够,远远不够。
如果她是个心性普通的女子,或许真的能继续让步,或者想办法学那些正房夫人一样挽回丈夫的感情。但她不是,她是敢拿着坤宸刺拦在赤霄天君面前的女子。
据说那个楚元生,直到和离时也仍是真心爱着九襄的,但同样的,不够,远远不够。
李微言无意落井下石幸灾乐祸,但还是难免生出一『分得好!』的畅快感。
九襄主动回天上领罪,李微言从无名殿探出脑袋:“那我的禁闭是不是……”
然后被长戎瞪了回去。
这对兄妹欺负人。
李微言看别人家的热闹没看多久,就听说九襄主动请缨下界了,她还好奇是什么事呢,武神殿的诏书就传过来让她一并下界除魔。
“除魔?”李微言接了诏书,虽然觉得奇怪,毕竟同时出动两位上神的情况很少见,但看在是自己本行的面子上,还是应了诏。
攸吾面色却不是很好。“那个魔……算了,你自己见到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李微言少见攸吾这么支支吾吾的样子,心中就越发奇怪了,什么样魔物她没见过?但能让千面神君讳莫如深,还能让两位上神亲自下去收拾的,她确实还真没见过。
总不能是魔尊魔使吧,要真是魔使偷渡到人间,都不必等九襄请命,武神殿急诏就已经发到无名殿了。
不过不得不说,跟神女一起出勤的待遇就是好,有仙舟接送,侍从随行,排面拉得很满。
九襄见到李微言,心中很是过意不去,觉得是自己一意孤行害得天君禁足无名殿。
李微言坐在船头磨刀,先握了一把水,把刀身的磨刀石起沙打散开,然后笑着摆了摆手。“无妨,在我挨过的罚里,这算是最轻的。”
仙舟两侧风景极好,天界的云海霞光尽收眼底,李微言平时都没注意过,这会儿无事可干留神看景,才注意到天界的风光也是不错的。
九襄坐在她旁边,有些纠结又有些苦恼,李微言便让她不必这样拘谨,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说。
“赤霄天君……过去与凡人成亲时,生活中也有那么龃龉和不如意吗?”
李微言笑着看了她一眼,然后接着磨刀。“总会有一点的。”
“他们也会因为天君不事农桑或者不诞子嗣而责备你吗?”
李微言摇了摇头。“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做出过任何让步,开诚布公地摆明了我绝无成为贤妻良母的可能性,我就是这样的人,成了亲也别指望我能改。只有人来迁就我,别想我去迁就人。只有能够接受这样的我的人,才会成为我的夫君。”
九襄睁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前所未见的观念。“那……天君的夫君……不会有什么怨言吗?那些街坊四邻,不会有风言风语吗?”
“有怨言就和离呗,又不是离了就活不下去。至于风言风语,我家那位会帮我怼回去。”李微言回忆着阿竹平时的样子,唠唠叨叨的话很多,但是真称得上怨言的倒确实没多少。
“真的吗……天君是怎么找到这样好的夫婿的?”九襄期待地搬着小凳又坐近了点。
“……大概是因为一开始也不是奔着找夫婿去的,而是想找个样板。”
“啊?”九襄没听懂。“什么样板?”
“大概是……『我觉得一个好的凡人应该是什么样』的样板吧,好照着抄,学着怎么去当凡人。成亲也是为了能更好地观察。”李微言洗干净刀身,然后用丝绢将刀身水渍擦净。
九襄听呆了,不是,传说中赤霄天君和那个凡人不是一见钟情,生离死别,最终执手相伴一生的吗?怎么跟她讲的不一样啊!“那,那不是传说你们是一见钟情吗?”
“是一见钟情啊,他长得可好看了,而且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好人,人美又心善,干嘛不喜欢。这不冲突。”李微言说得理所应当。
她到现在都觉得当时无论把谁放在她的那个位置,看到流民之中,清风霁月一般的竹先生,也肯定会一见钟情的。
李微言不自觉地摸着一柄剑上那个老旧的剑穗,入了神。
仙舟到达目的地,几人飞下仙舟,仙舟便在半空隐去行迹。二人在附近的客栈落脚,负责接应的小地仙就是那家客栈的掌柜。
这次向天族求援,是因为人间一件魔器出世,那魔器凶悍无比,是凝聚人间恶念而生的大凶之器,当地的散仙根本没有办法压制,而且已经有些心术不正的修士,利用魔器增强自身修为,已经走入了魔道,各自成为了雄踞一方的大魔。
而其中现在持有魔器的那一位,则是最危险强大的,入魔伊始便诛杀了三十余人,掌握魔器之后,更是凶戾,所有前去讨伐的修士散仙皆有去无回,散仙们称其『魁煞』。
“那这次除魔,是要除掉那个魁煞,还是一锅全端了?”李微言端着一盘花生米,斜搭在楼梯口。
九襄端坐在大堂中央的空座上,散仙掌柜擦干净桌子,熟练地招待上了。“能诛杀魁煞,小仙就感激不尽了,要是能一锅端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九襄还在思考着,李微言目光就已经落到桌上那盘猪耳朵上面。她过来放下花生米,端起了那盘猪耳朵。“那行,魁煞交给我,剩下的,就劳烦九襄神女收拾了。”
“您,一人?那魁煞凶悍异常,您一个人恐怕……”掌柜上下打量着这个额上绑着红绳,一身素布黑白文武袖,貌不惊人又无神气护身的女仙,露出了有些为难的神色。
九襄轻哼一声,果然是个以貌取人的。“这位是赤霄天君,掌柜可是不放心?”
一听赤霄天君名讳,掌柜立刻变了脸色,连连叩首讨罪。“没想到是天君驾临,小仙有眼不识泰山,请天君将罪!”
李微言嚼了一根猪耳朵,粗细正好,口感脆生,又有鲜香咸味。“嗯……卤得还不错,你们家卤料配方抄我一份。”
“啊?啊,好好好。”掌柜赶紧擦了额上的冷汗。这位上神好像比他一个掌柜还要接地气啊。
九襄捂嘴轻笑:“天君可真是喜爱人间食物。每次见天君,天君总在吃东西。”
李微言跨坐在长凳上,“人生在世,所好无非美食美人美景,做个无欲无求的神仙太没趣儿了。”
“说得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