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峰有些狐疑,但还是随李微言步至后间。
“我夫人究竟是生了什么病?”
李微言抚了抚不存在的胡须,神神秘秘地侧身低声道:“大庄主……尊夫人身体康健,这病灶……恐怕不在夫人身上啊……”
男人最是难以接受在传宗接代的事情上被羞辱,凌峰一听便怒从心头起,斥道:“难道你是说我不行?!”
李微言面不改色,安抚道:“庄主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在下也并非此意……大庄主乃是江湖闻名的高手,身体强健自是毋庸置疑,所练内功至刚至阳,雄劲强横,力可扛鼎,只是……这问题也正出在这内功上啊。”
“何意?”
只见这位妇科大夫,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摸着下巴,微蹙着眉头,一副高深模样,若是下巴上长出几搓胡子,就更应景了:“大庄主可知,人体内血气流转阴阳平衡,就像是温度适宜的水。阴气过重,则水凉,阳气过重,则水热。只有温度适宜,才能孕育子嗣。
大庄主所习内功,至阳至刚,已有大成,体内阳气过甚,水自然滚烫。您应知道,若是稻种过了热水,十有八九是抽不出芽的,就是能抽芽,也难长成。因此……”
听着李微言的话,凌峰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大夫……这……难道我要散去武功不成吗?!”
李微言诓人的话术水平不减当年,见大庄主上钩,便故作为难道:“道理是这样……只是也并非没有别的方法。”
“李大夫请讲。”
不多会,凌大庄主与李大夫从堂后走回时,大庄主已然把这个李大夫奉为了座上宾,开口就赐了百两银做心意,还拨了宅邸让她暂住。
李微言望着白花花的银子喜笑颜开。
二庄主凌琊有些困惑地抬头挑眉。
待到那大夫拿了赏银千恩万谢地走了,他便去问大庄主那大夫说了什么,但凌峰只是含糊其辞地应付了两句,随后便好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似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李微言哼着小曲出了内庄,与盯梢的尤不凡碰了个正着,便顺路拿着新诓来的银子请她去吃了顿鸭血粉丝汤。
从昨日到今天,叶小弟一直在做受害者的背景调查,走了一整天,查了一整天。庄内什么寻妖符风水罗盘通通失灵,叶祁的阵法水平又一塌糊涂,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只能自己双脚走,一家一家问。
六个受害者皆不是本地人,有三位是外地来的,没什么人认识,只有客宿老板还稍微有点印象。
还有三位则是飞云庄附近的村镇里的人,偶尔来飞云庄附近走动,失踪了好一阵子,以为是被拐了。
直到叶祁一个一个上门去问,受害者家属们才知道姑娘是死了,个个哭天抢地的,要不是尤不凡,叶小弟差点没能全身而退。
六名女子基本上都是在飞云庄的范围内受害或者失踪的,而且都不是庄内人。
凶手刻意避开了对庄内人下手,或许是因为若是庄里人失踪很快就会被发现,届时庄中打草惊蛇,难以藏身。
只是受害者皆是女子,是有何缘由?
凡人之中连环杀人犯对受害者有挑剔,可能是因为某种病态执念,难道妖是有什么口味偏好,只吃这个年纪的年轻女子?
“外乡人……年轻女子……”李微言抬头看了一眼尤不凡。“不凡啊,你我好像都很危险哦。”
“……您跟我也不年轻了吧。”
一个快上千岁了,一个也好几百岁了,也就放天上勉强算得上年轻。尤不凡轻笑道:“况且我还怕它不送上门来呢,您那边……可有进展?”
“哪一方面?”
“哪方面都行。”
李微言摸了摸下巴,然后露出一个自信得意的笑容来。“拿到了一百两银子,厉害吧。”
“……”上司摸鱼这种事情,尤不凡也算习以为常了,只得长叹了口气。“若不是那该死的阵法,这种小妖小怪,不过片刻间便能叫它伏法。只是……这飞云庄几乎十步一个天师像,十里一座天师庙,什么妖魔鬼怪能在这种地方藏身?”
这附近的地区,天师信仰大行其道,还演变出了许多极富当地民俗习惯的独特文化,逢年过节有天师大祭。当地几乎家家户户都供奉着天师像,虽无什么除魔的大神通,辟邪还是没问题的。
妖物过于靠近天师像便会被罡气所伤,飞云庄内更是随便一上街都能被摆在路边街角的神像照得真元大伤。
若是要在这样的地方生活,难道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那怎么出门狩猎?
当然凡事皆有例外,像那种几辈子都在供奉天师又入了魔的家伙就不会被天师像所伤,说不准走进天师庙中还能面不改色。比如说,青阳道长。
他实在是相当有嫌疑的一个目标。
但李微言心中总是觉得他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在叶祁拼命查案的同时,大庄主似乎也在努力解决问题,但解决的方向似乎不太对。
他准备求问鬼神……
当穿得奇奇怪怪的神婆被请到飞云庄时,围观的李微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翻过来穿的外袍底下的太极图,想着这钱要是自己来赚就好了。
当她看到几个壮汉在神婆的带领下簇拥着天师像走上街头的时候,更是嫉恨得后槽牙都咬碎了。
这钱就该她赚的,她收费还合理!
壮汉们抬着天师像先往庄中祖祠去,说是要一道去请祖先。
李微言着实有点想不明白,祭天师和祭祖这两种活动怎么能凑到一块儿去的。虽然往上梳理,倒确实算得上沾亲带故。而且凌家历代家主,基本上也信天师……
显然叶祁也想不明白。
他觉得有妖邪杀人,那自然是要问查出凶手然后捉拿归案,请神婆来跳大神纯属迷信还浪费时间精力。这是很典型的除妖司的神魔观。
年轻的叶小弟跳出来在凌家的长辈面前指出神婆都是骗人的,祭神祭祖也是没用的。
当时如果不是官家身份傍身,恐怕就被乱棍打出去了,但他下场也没有太好,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头子黑着脸一招手,他被几个壮汉叉着丢到了路边。
李微言跟万里揪回还想跟上去的叶祁,递给他一块印了红字儿的酥皮饼:“祭神也未必没有好处,免费分发酥饼呢你尝尝?”
“这样大的排场花费,要是用来排查庄子,早就把那躲藏的妖魔翻出来了!”叶小弟气呼呼地咬了口酥饼,嚼了两口,味道确实……还不错。南方做点心的水平还挺不赖的。
至于祭神请祖究竟有没有用,在场之中恐怕只有李微言最有发言权了。但她似乎对看热闹的兴趣更大些。
“大人,那些死人不是早就投胎转世了嘛,他们祭祖能把祖先叫出来吗?”万里有些困惑不解。
李微言从怀里又掏出一块酥皮饼。“人有三魂,一魂归天,一魂归地,一魂归人。有些人是会留下一魂庇佑后人的……但能不能庇佑到那就难说了。”
“哦……对,上次咱把凌家的祖坟挖了,凌长风就晚上来骂我来着……”万里挠了挠头。
尤不凡虽然知道李微言干事没谱儿,但挖人祖坟就有点太没谱了:“你们还干过这种事?飞云庄得罪过你?”
“什么祖坟?”叶祁困惑道。
李微言摆了摆手笑道:“无事,无事。”
所谓祭神请祖,比起除妖驱魔,更大的作用还是安定人心。突然死了六个人,人心惶惶,用一场热闹的祭典来安抚惊惶的百姓是最好不过的办法了。
朝廷也喜欢这么干。
而且比起朝廷那些心里门儿清的,这里的人说不准还是真心实意地觉得祭神请祖是有用的。至少心意到了。
“对了,你们除妖司不也拜天师吗?”李微言对着叶祁揶揄道。
叶祁有些别扭。“那,那不一样,我们是拜祖师爷……是尊敬。我们从没觉得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拜了祖师爷就能解决了。”
尤不凡难得赞许地点点头。
这愣头青虽然初出茅庐,能力和手段都青涩得很,倒也确实算得上一个合格的除妖司人。
请神的队伍先到了祖祠拜祭,焚香拜礼,熏得半个庄子都云烟缭绕的,呛得李微言敏锐的狐狸鼻子连连打喷嚏。
拜完祖祠,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往祖坟去了。趁着人都出了庄子,叶祁又打起精神准备调查内庄了。
“叶小弟打算怎么查?”李微言挑眉问道。
叶祁似是已有了想法。“去查庄里哪里没有天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