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有一对胳膊,隔着被褥,轻轻地环抱着她,又温暖,又安静。
她又迷迷蒙蒙地睡过去了。
一些很久以前听到过的声音重新出现在脑海里。
『言儿,别丢下我一个人……』
那个苍老而又神志不清的老人,这样哀求道。
李微言被人拖到庄中审判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既萎靡又失落,这样的表现在旁人看来很正常,落网的犯人就该是这样的。
只是大家没有想到凶手竟然是这么个看起来有些瘦弱又平平无奇的女子。
“她不可能是凶手!”叶祁向前一步走到了凌峰身边。“她与我是同一天来到飞云庄的,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凌峰蹙着眉头,凌琊也阴郁着脸,不说话。
还是内庄主管站了出来,昂着头,用他那不急不缓、有些粗哑的声音回应道:“叶大人,你必是受了欺骗了,已经有人指认之前就在庄中见过她了。想必……她是为了不在场的证明,而特意寻了大人同路。而且昨夜此贼杀人可是被抓了个正着,那么多乡亲亲眼所见。
况且,贼人杀人放血的凶器都已被找到。叶大人,我们不会冤枉无辜的。”
“这,怎么会呢?是我拦的车呀!她怎么会知道我要来飞云庄?”叶祁不可置信。
主管上下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叶大人的腰牌就挂在腰间,怕是不认得也难!”
叶祁哑然,再转头看向尤不凡:“尤女侠,你不是也跟着李大夫一路过来的吗!”
尤不凡目光落到萎靡的李微言身上,眼中颇有疑惑。怎么才一夜时间,司长就被打成了凶手,还变得这副颓败样子。
『殿主,什么情况?』
李微言终于抬起了那双有些疲惫的眼睛。
『哦……没什么,你照着他们说的顺水推舟就是了。』连传音都透着一股不想活的意味。
『真是你杀的?』
『那这会儿飞云庄应该没有活人了。』
尤不凡默了。
这倒确实。
“呃……我也是半路才与李大夫结识……”尤不凡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老主管露出一副『看吧,果然如此』的表情:“叶大人这番可是无话可说了?”
“但,但……”叶祁焦急地看了看李微言,又看了看没什么大反应的尤不凡。“尤女侠,你,你这段时日也是知道李大夫为人的,她怎么可能会杀人呢?”
尤不凡回忆了一下自家司长拔刀的场面,很是由衷地说了一句:“或许人不可貌相呢?”
鉴于凶手本人也没有任何辩解的意思,飞云庄内的族判轻易就给李微言定了罪,又关进了私牢。
甚至叶祁这个正儿八经的官府刑探据理力争“凶手就算有罪,也得由朝廷来判罚!”也被轻飘飘的无视了。
叶祁愤怒至极,当即策马奔往官府,将飞云庄动用私刑之事告知,郡守大人却只是笑着敷衍了过去,还劝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飞云庄已经把证据和人证都带给本官看过了,杀人凶器,作案过程,人证物证都很完整,此事既然发生在飞云庄,他们自己处置也就是了,叶刑探何必这样大动肝火……”
叶祁感到一股强烈的怒意几乎要迸发出来。“飞云庄难道就不是王土了吗?!大人身为朝廷命官,怎能说出这样的话!况且昨夜才发生的凶案,今晨所有的旧案证据就自己突然跳出来了?而且立刻就送到大人您的案头!便是除妖司最好的刑探也没有这样的本事!”
郡守大人终于没了耐心继续招待他这位刑探,借口休息,叫人将他赶了出去。
叶祁觉得难以理解。
这是一件再蹊跷不过的命案!
那个杀死了六名少女的真凶何其谨慎小心,线索痕迹抹得那么干净,而昨夜的凶案,线索和人证就突然变得那样齐全,半天不到就找齐了。
倘若李大夫当真是连环杀人案的真凶,怎么可能这样粗心大意。倘若李大夫当真是有本事杀死六人的凶手,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地束手就擒。
叶祁走访了那么久,都没有寻到一点有用的人证线索,偏是昨夜有人遇害,就突然跳出人来指证李大夫了?
这样蹊跷且不合理的案情,这么多的疑点,竟没有一个人发觉吗?!
叶祁找到凌峰,将疑点一一道来,这位大庄主却仍不为所动,直到叶祁拿自己的腰牌——他的仕途做抵押,大庄主才默许了他进入私牢问供的要求。
待到他终于得以进入私牢,见到李大夫时,这位热心而又亲切的朋友,已经变得萎靡又干枯,瑟缩在私牢黑漆漆的角落里。
“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人啊,叶小弟,我没有杀人啊……”那双眼睛空洞洞地流着眼泪,她抓着叶祁的衣角,满腹的委屈和绝望都和着泪水一起流下来。
叶祁心里生出一股酸楚,自己也忍不住酸了鼻子。“李大夫,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莫哭,慢慢说。”
李大夫抽噎着将昨夜在河边遇到渔夫,又在回去的路上遇到被害姑娘的事与他一一说了。
“我,我只是想给叶小弟帮帮忙。我想着,再去捞上尸体的地方,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谁知道……呜……谁知道……我之前真的没有来过飞云庄的啊,我,我是从江林县来的啊,我,我的驴车也是从江林租的,路上客栈的老板都可以为我作证的……”
他听得很认真,眼中尽是不忍。“你可有将这些告诉他们?”
“我,我都说了,什么都说了,他们不信我。我不明白啊叶小弟,我只是来这里治病的,为什么会这样?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李大夫的眼泪几乎要把脸都洗一遍了。
“叶小弟你知道吗……我,我看见那姑娘的时候,她还有气儿,我,我想救她,想给她止血,但是,我止不住啊,我,我止不住啊……我被他们抓走的时候,那个姑娘,她,她还还没有断气儿的……呜……”
叶祁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又拿出了自己的方帕给她擦眼泪。“没事,李大夫,你可将从何处驿站租的驴车,路上又经过哪些驿站,见到什么人,昨夜见到的渔夫是何模样都告诉我,我会去查,定还你一个清白。”
那位平日里素来健谈的李大夫,最后几乎泣不成声。私牢的这番问询,更坚定了叶祁找出真相的决心。
他决计不能让任何一个无辜者,枉死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异乡。
离开私牢之后,叶祁立刻去信给江林县那片区域除妖司的情报系统,调查验证李微言所言真假,而他自己则去问讯那个指证之前就见过李微言的人证。
当他从主管的嘴里把那人的身份撬出来,准备亲自去问时,却得知那人早上就得了外地家人的信,现在已经离开飞云庄回乡探亲了。
荒唐!
早上刚做过证,下午就回乡,糊弄鬼呢?
叶祁一脑门子火,风风火火地又要去查看物证。
而内庄的用人们像踢皮球似的把他踢来踢去,他查案的每一步都像在泥沼中行走一般,困难且进度缓慢。
叶祁不理解他们怎么能这般儿戏地草菅人命。
就在他顶着压力重查此案时,案情却又生了变故。
李微言越狱失踪了。
飞云庄上下几乎是立刻封闭了所有出入口严查。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李微言。
但不是在岸上,而是在河中。
那位李大夫,被挖空了内脏,放干了血,成了月停湖畔的一具浮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