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飞云庄中闭目的天师像在同时怒目圆睁。
周身一切魔障郁气皆灰飞烟灭,不得近身。
叶祁目瞪口呆。李大夫……真的是天师,是神仙啊?!他,他真的见到祖师爷,哦不祖师奶了?!
不远处,万里携着两个人飞过傀儡群,将人带入了阵法之中,带回来的两人都快吓晕了,一落地就瘫倒了。
“尤大人,你没事吧。”万里看着尤不凡衣服上的血迹,担忧地问道。
“无妨,既然司长和你都回来了,应当诸事无虞。”
“好。”万里点点头。“对了,尤大人你会不会吹笛子?”
“笛子……?”
叶祁积极举手:“我会一点。”家里那些老师让他学的六艺,他一直觉得麻烦,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上。
万里闻言,便拿出一根玉骨笛,笛上还挂着一块白玉。“此笛是我家大人之物,可荡妖涤魔,祛除邪祟,就拜托叶兄来吹了。”
叶祁诚惶诚恐地接过笛子,先试了试音,然后挺直身子,深呼吸,再靠上笛口。
曲声刚一响起,叶祁便感到浑身一阵清流涌过,荡涤了心中一切郁气。周围百姓们听到乐声也逐渐平静下来。
而傀儡在听到乐声后却痛苦而惊惶地捂着耳朵,离得远些的傀儡则仓皇而逃。那些听到了乐声的傀儡在扭曲地挣扎一番后,口鼻流下了黑色的液体,随后瘫软在地。
叶祁开始顺着飞云庄的大街小巷,一边走,一边吹笛子,其间有意欲袭击他的傀儡,甫一近身,便捂着耳朵痛苦地倒下去。
笛声响起的同时,飞云庄内外的天师像中射出一道道白光直冲云霄,这些参天光柱将魁煞死死困在飞云庄范围内,逃无可逃。
地上的百姓们只能看到在这光柱组成的监牢之中,数百道剑意灵力,激荡如漩涡风暴,要将黑云吞噬绞碎。刚刚还像天灾一样可怕而不可战胜的黑云,此时却像俎上鱼肉,无论怎样逃窜,也只能任由天幕中那疾如雷霆的剑光肆意收割。
而剑意中央那位李大夫,此时乌发也尽化银白色,其间流转着与周身神纹灵脉一样的光芒。
黑云不甘心被剑意绞碎,拼死一搏冲向她,如茧一般将她吞没包围。
在这漆黑茧中,李微言瞬间被汇聚在魁煞中所有的怨气包围,让她设身处地亲自感受了一遍这怨气中无数的痛苦与怨恨。无数张脸——甚至是被她杀死的脸在周围咒骂着,嘶吼着,在黑色的漩涡中翻腾。
这些怨气似乎不是想杀她,而是想把她当做新的宿主,想要将这些痛苦怨恨都寄生在她的心脏上。
她丝毫不为所动,那些涌入她体内的怨气魔障也只能被另一股更为强横凶悍的魔气所吞噬。
魁煞在感知到她体内的魔气后便突然惊恐地想要逃走,但此时已逃无可逃,黑云之中显现出竹山的样貌,神色凄然地哀求她。“言儿……放过我好不好……我没有办法,我不得不如此啊……”
李微言那张平静的脸上终于起了波澜。
地上的人看着天上那个安静的黑茧,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上神该不会就这么被那团东西吞了吧。
不过片刻,一道惊天动地的刀气斜劈出来,将黑云斩了个粉碎。这一刀的怒意骇人,天空都被劈成了两半,黑压压的云层被刀气撕裂到天际,阳光从被撕裂的缝隙中落下来,照在月停湖被惊起的惊涛骇浪上。
片刻后,一切归于寂静,人们只能看到刀气掠过的方向,一道深峡沿着直线切开了一座山峰,月停湖水顺着裂缝涌进去,形成了新的支流。
一切都安静极了。
随后便爆发出了狂喜,人们高呼着天师大人,虔诚地叩首欢呼。
尤不凡看了一眼那劈天裂地的一刀,也不由得惊叹。都说赤霄天君是天界仅次于长戎上神的武神,但总是没有那么清晰的概念,如今亲眼见到司长一刀,才方觉此言不虚。
李微言落了地便收起了神相,变回了那个朴素得没有任何特点可言的李大夫。阴沉着脸往内庄去,尤不凡和万里也见状一起跟了上去。
“司长,魁煞被灭,那竹先生他……”
李微言无法回答。魁煞与竹山早就彻底融合在了一起,如今魁煞却离开躯壳现出原形,还如此狂暴,她想不出原因和理由。
李微言一路走到了凌长风曾住的房间门前,推开门便要兴师问罪,但看到屋内景象的瞬间,她顿在了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尤不凡往屋里看了一眼,瞳孔骤缩,立刻拦住了想一同进去的万里。
“万里……别进去。”
李微言呆滞地站在门口,望着那个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的男人。
他静静地坐在那,面色平静得像是睡着了一般,他的手里拿着一把短刀,胸口的血液早已凝结,旁边的桌面上摆着一颗已经枯萎的心脏,魁煞最后的魔气从那颗心脏中冒出来,随后灰飞烟灭。
李微言感觉喘不过气来,她有些踉跄地走到他面前,去抚他的面颊。
“阿……竹?”
他已死去多时了。
他活生生地剜出了魔器,剜出了那颗寄生着魔器的心脏,以人之身死去了。
无怪乎魁煞那样狂暴,原来竟是因为宿主已死,魔气再无容身之所。
桌上放着一封信,李微言拿起信笺,信封上书,『吾妻收』。
李微言耳边嗡嗡作响,她拿着信踉跄地退了半步,险些倾倒。
她竟逼得他自戕了。
她竟逼得他自戕了!
尤不凡为她关上了房门,带上万里先行去处理其他事宜。
百姓们自发地要组织庆贺,游神的队伍不到晚上就已经组织好了,今日天师显圣除魔,这不正是他们年年请神尊神的福报吗?
李微言依旧还待在那间屋子里,没人敢去打扰。万里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
众人在地牢中找到了被锁住的倩夫人,而凌峰也从尤不凡那里得知了前因后果,心中亦是五味杂陈。谁能想到,他的那个二弟竟是太祖爷爷,而家家供奉的天师便是太祖奶奶?
可如今太祖爷爷自戕,太祖奶奶定是悲痛万分,而他的夫人或许也不得不跟着那个姓叶的刑探离开——即便不离开,悲痛之下的天师大人也绝不可能放过他的夫人,甚至有可能会迁怒。
凌家族老们则恭恭敬敬地守在凌长风房间的院外,凌家有一个上神祖宗,恐怕这世间不会有比这更加光耀门楣的事情了。
尤不凡处理完外边的事,便回来寻李微言。
屋里的李微言狼狈地倚着桌子,斜坐在地上,那双本来极具神采的眼睛如今灰蒙蒙的。
“你先行复命,就说魁煞已除。”她的声音十分疲惫。
“那您呢……”
“我……暂时就不回去了。”李微言挥了挥手,似乎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
她经历过许多次与他的离别,却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剜心呕血。就好像……是她的心被剜出来了。
飞云庄的事情她无心再处理,不过其实也不需她处理了,她只是站在那,用半死不活的眼神瞥了一眼倩夫人,倩夫人就膝盖一软直接跪下痛哭流涕声泪俱下地认罪,恨不得立刻就跟着叶祁小弟走。
李微言在妖族的名声确实是这样的。
凌峰也不敢说什么——且不说这位仙家是凌家的太祖奶奶,只说今日,但凡是亲眼见到今日那一刀的人,是绝不敢对这位看起来有些狼狈疲惫,平平无奇的李大夫有半分不敬的。
最后尤不凡独自回了天上复命,李微言则抱着竹山的尸体回了竹庐,把他葬在了竹庐院子里。
她买了些新茶,好不好她不清楚,总之很贵,比她的那几坛酒还要贵。
她倚着墓碑,终于拆开了那封信。
『吾妻微言
妻观此书时,吾已去矣。
昔年往日,与妻相逢与阡陌之间,相持而立,比翼连枝,百年未曾更易。
吾深知妻之刚正纯直,非市井俗人可比。奈何分道而行,乃至今日水火不得相融。
然夫妻三世之恩,思而念之,不忍妻陷两难之境,受弑夫之苦,亦不忍妻茕茕孑立,孤行世间。
妻以真心待我,夫亦真心以报之。三日好梦,足慰平生。今日一别,终有重逢日,望妻珍重,万勿泣苦自伤。
竹山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