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这是魔道大成的表现,无论是道修还是魔修,都喜欢这种力量充沛的感觉,因为这意味着境界的突破。
这其中不包括她,她一点也不想突破,不仅不想突破,还最好原地踏步一百年。
可她杀的实在太多了。
哪怕她总是刻意避免动用魔气,人命的堆积还是硬生生将修为堆了上去。
她虽没接触过什么专门研究魔修的知识,但能清楚地感觉到这种修为进益带来的杀戮冲动。这种反应在她这种靠食人起步、靠杀人来奠基的魔修身上尤其明显。
这就是所谓邪魔外道的原罪。
杀戮的冲动越是克制,就越是强烈,很快就强烈到连阿竹都可以感受得到,甚至大黄也因为主人的思想而变得越发易怒,对着每一个经过身边的人狂吠不止,以至于为了防止它咬人,不得不把它栓在家里。
与大黄的暴躁相对的,是看起来依旧平静,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的李不缺。
她身上看不出一点异样,但阿竹知道,连他都可以感受到杀意,那么情况就已经很严重了。
为了能让妻子安心地融入正常生活,阿竹尽力将周围的环境塑造得足以包容她,并消解那些不安定因素。
他觉得李不缺值得过上这样的生活。
她值得每一场安稳的睡眠,不必在噩梦中惊醒,不必担心暗箭难防。
她值得明媚的阳光,温柔的春雨,不必总是藏身在黑暗的角落,奔忙在一场又一场的杀戮里。
她值得有人坚定不移地选择她。
他告诉李不缺,自己是为她而生的,他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让她可以活得高兴。
那些纠缠着她,困扰着她的,如影随形的东西,他会想办法解决。
『杀死我吧。』
在一个平静得有些寡淡的夜晚,阿竹关上了房门,将刀放在李不缺的手中,温柔又沉静地望着她。
『我本就是死物,不会痛苦,也不会真的死去,只要夫人还活着,我就会活着……可夫人若是痛苦,我便会感同身受。』
他温凉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勾勒着她的轮廓。
李不缺有些慌乱地摇头,丢下了刀。“不,我为什么要杀阿竹?”
阿竹笑着吻了过来,让她再无瑕去顾及其他,只能顺着他的柔情蜜意去回应。被他一次又一次地托举到云端再落回人间。
她已经习惯全然将理性和控制托付给阿竹,以至于刀柄落在手中的时候全然不觉。
『杀死我吧。』
当她从失控中清醒过来时,鲜血已经浸满了周身,心中充满了一种极其满足而幸福的欢愉,而身下是被乱刀砍杀得几乎面目全非的爱人。
她吓坏了。
然后她立刻手忙脚乱翻箱倒柜,用上自己所能知的全部手段,一边掉眼泪一边把阿竹缝了起来。她蹲在缝了大半夜的尸体旁边,睁大眼睛等着,直到阿竹那双死气森森的眼睛再次转动,她才“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得益于傀主的生机和修为,阿竹没怎么费力气就修复了傀身,然后便是忙着去哄又哭又闹发脾气的妻子,笑着告诉她自己什么事儿也没有,既不痛也没留下什么伤疤。
李不缺哭得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追在他身后打他,之后两天没跟他说话。但这样的冷战在阿竹半睁着那双逐渐暗淡的眸子在她面前装委屈的时候就立刻土崩瓦解了。
她隐隐有一种感觉。
阿竹好像也是那种欺负小姑娘的坏男人。
而坏男人本人则对自己在夫人心目中形象的崩塌不以为意。一桌子点心就能挽回的形象算什么崩塌呢?
只要一吃到甜点心,她的眼睛就会像大黄一样睁得又圆又亮,可爱得他连心跳都能恢复正常。
最重要的是,那股几乎要爆发出来的杀意终于消散了。大黄也摆着肚皮,悠哉地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他想,他大概会为了守住这样的生活而付出任何代价。
李不缺杀意消散之后,莫名的修为还是有上升,让她心里有点犯怵。
魔道大成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变成真正的魔吗?
说实在的她一点也没有什么修行的目标或者野心,也从来没想过魔道大成这回事,她修魔的唯一原因就是她只会这个而已。
纵观她的整段人生,除了诛杀魁煞是出于强烈的主观意愿,其他的无非是随波逐流罢了。她本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成为什么搅弄风云的人物,她就想活着而已。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魔气逐渐从澎湃变得平稳,她再次梦到了那许多年不曾再梦到过的焦土荒原。
灰白色荒火席卷了荒原,让她一阵恐慌。
被荒火烧灼的记忆涌上心头,她极力地躲避着灼灼火焰,在漆黑的广袤平原上狂奔,可她走到哪,荒火就跟到哪。
荒原上那些曾在梦中疯狂扑食她的怪物们被火焰驱赶得散开,却没有任何要攻击她的意思。
她的脚步缓了下来,困惑地环视四周,此刻她才意识到那些火焰是她带来的。而那些被火驱散的怪物们,也再没有像过去那样像野狗见了肉一样疯狂地涌过来。
灰白火焰中,一个身形高大、足有十几尺高的影子静静地面对着她,那影子像人,却有着人不该有的增生般的犄角。
『我说过,你总要来的。』
似远古磐钟般的声音回荡在四周,如山峦般的威压和魔气让她立刻就明白眼前不是可以匹敌的对手,然后立刻向那人反方向狂奔。
好在那人没有追她,只是沉默地看着,似乎笃定她会再次回来。
而她在跑出五里地之后,一抬头发现竟又到了刚刚那片地方,那个巨大的身影依旧站在火中。
但这次风将火焰吹散了些,隐于火焰中的人影终于露出了他那张与人类相去甚远的苍老脸庞。
漆黑的骨质从皮肤中生长出来,虬结覆盖了他的左半张脸,延伸到脑后形成扭曲畸形,形似增生的犄角,而右半张脸则怪异地上下排列着两只眼睛。
『魔族。』这是李不缺脑子里的第一想法。
『强得要命的魔族。』这是她的第二个判断。
她下意识地摸刀,但腰间空空如也。
完了,入梦的时候身上没佩刀。
眼前这个魔族老者并没有与她动手打意思,反而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指了指她的身后。
李不缺转头看过去,如海啸般的滔天火浪正汹涌而来,把阴沉的天空都烧得宛如白昼。
她被一瓢水泼醒了。
然后她第一眼看见的是神色焦急的阿竹。
第二眼则是夜色中,灰白色熊熊烈火里被烧得半塌的院子。
大黄对着火焰狂吠,丝毫不敢靠近。
她赶忙运作法力,收回了荒火,但可怜的屋子还是在咔塔一声之后完全塌了下去。
看着辛苦收拾出来的家变成一堆焦黑废墟,李不缺的心简直在滴血……
哪怕此刻身体里悠游自如的魔气喧嚣着彰显境界的突破,她也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和阿竹一起费劲心力盖出来的家,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废墟,他们努力的维系的一切,都这么轻易地付之一炬。而她甚至没有办法归咎于任何人,就像荒火烧在她身上时那样。
李不缺蹲在废墟面前,面无表情地掉眼泪。
凭什么她就一直这么倒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