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说,灵脉被魔气浸染之后,就基本上废了,再无可能吸纳灵气,修炼道法了。灵脉会像个破洞口袋一样,不断地泄气。就算强行废掉原本的修为,从头开始重新筑基,也不会再有什么建树。
而且被魔气污染过的灵脉如果没有经过洗髓,再次修炼依然有极大概率走火入魔。
魔气与灵气是水火不容的,一个人体内如果同时存在魔气和灵气,这两种气就会开始互相排斥,严重的甚至有爆体之危。
经验和书本都是这么告诉青玄子的。
直到他遇到李不缺。
这个野路子好像根本不受任何定理的管束,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只要她想,第一天看完书,第二天就能引气入体,第三天就能灵脉贯通。
至于她原本的修为和魔气则是秋毫无损,其中原理青玄子百思不得其解,翻遍了古今典籍,也没能从中找到一个相似的例子。
一般来说,修行的难易要看天分和道心。
说道心,
李不缺哪来的道心,她每天掰着手指头数自己要花多久才能去把仇人宰了。六根不净五欲不消,兜里的糖和酸梅吃光了就开始焦虑,然后满世界地找糖和酸梅。
满身都是破绽,简直就是滋养心魔的沃土。
因此唯一可能的解释只有她天赋异禀,而且天赋高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
承认李不缺是不世出的天才,对青玄子来说尚可以接受。毕竟此前在剿灭魁煞一战中,李不缺身上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实力就已经展现出了她的天赋异禀。
直到李不缺把清心剑使了出来。
清心剑,顾名思义,心思越是纯质,道心越是清明,就越容易学会,威力也更大。
而这个剑法,青玄子只在她面前演示过一遍。
这已经不是用天赋就解释得通的了……
就好像这世间术法对她全都不设门槛一般,天地之气任她取用,天地万法,百无禁忌。
青玄子实在惋惜,若是李不缺一开始入的是仙道,恐怕如今早已是名冠天下的天才修士了。
不过诚然,恶名昭彰……也确实能算是另一种名冠天下。
有时候他会想,常言道,红颜薄命,天才短折,李不缺的不幸是否也正是她那举世无双的天赋的一种平衡?
李不缺对自己的天赋则丝毫没有任何自觉,她似乎理所应当地认为这一切都是正常的。就像她认为她的那只小狗是正常的一样。
青玄子是见过李大黄的,在他记忆里那是一只俊秀干净的大黄狗,而不是近九尺高、爪牙尖利、浑身的金色毛发都燃着白火的猛兽。
这只猛兽的体态还保留了犬的体态特征,长吻,细肢,但那双眼睛几乎变得跟它的主人一样灰白,獠牙几乎有人的小臂长,它平日里会缩身成寻常土犬模样,看起来确实还跟过去很像,但青玄子非常确定这种生物一定不是狗。
它与李不缺之间保持着极高的同步,与其说是李不缺的宠物,更像她的外置器官。
但李不缺意识不到,在她眼里,李大黄依旧是一只普通的小狗,只是偶尔会变大而已。
“你看,它还会追自己的尾巴呢!”
是的,它依旧保留着狗的习性,狗的神情,你又怎么能说它就不是狗呢?哪怕它会变得比人还高,一口就能咬碎任何人的脑袋。
青玄子很是担心李不缺和她的狗待在归云山会不会惹出什么大乱子。
前几个月她确实还挺老实,天天泡在书堆里,不知为何,平日里她光明正大地扶着扫把看书都没人注意到。
毕竟一个戴面具的杂役看起来很奇怪,不是吗?这样一个杂役站那看书就更奇怪了。
但哪怕是青玄子,只要她不想被注意到的时候,竟也很难注意到她的存在,哪怕她就站在不远处,抬头就能看见,偏偏就是无法发觉。这种感觉偶尔会让他有些后颈发凉。
有时候她会来问他书里写的什么意思,导致他非自愿地看到不少其他仙门的心法秘术……
他担心不同心法混着练可能会出问题,好心提醒过几次,许多心法秘术的要点只有师长亲授才能得知。
不过李不缺啃完这几本书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那些不通的,她自己寻思寻思也就通了。
青玄子只能自嘲自讨没趣了,也是,魔修都能修仙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李不缺,不可以常理度之。
照她学习的速度,青玄子觉得要不了多久她就能把归云山的东西全学走了。掌门和长老们或许会气死……当然,其他几家仙门的人要是知道自家看家本领被一个魔修几个月就琢磨透了估计也会气死。
要是她能一直这么老实,学也就学走了,总归比在山下天天杀人强多了。
但很不幸,李不缺的老实劲在她看完她偷来的最后一本书时就戛然而止了。
然后一惹祸就惹了个大的。
时逢仙门论武,虽不是什么盛典,但众仙家对于给自家仙门挣点脸面回来这件事还是很热衷的。
各仙门带着自家弟子前来,归云山一时间变得热闹起来,各处忙忙碌碌,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除了那个天天拿着扫把但其实根本没扫两尺地的杂役。
她对什么论武毫无兴趣,只是想趁机看看各家仙门的法术正经使出来是什么样的。青玄子有件事说得很对,许多东西书上是没有的,只有师长亲授才能通达。
各仙门的弟子都是提前一两天到达归云山的,他们有些在山下,有些则住在客房。
李不缺挺不喜欢他们。
归云山的修士对杂役虽然算不上尊重,但也不会刻意把杂役当低人一等的人对待。但这帮外来的就不一样了,比归云山自己的弟子都会使唤杂役,而且眼神之中就透露着一股轻蔑。
“喂,内扫地的,过来,把我们这屋里外扫一遍。”
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让李不缺想把他高高抬起的鼻子砸进他的颅骨里。
但青玄子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跟这些客人发生冲突,李不缺那燃起的杀意又压了回去,只给他们留下一个白眼。
论武开始之前,李不缺都没出什么幺蛾子,这让青玄子很是欣慰。
但他高兴早了。
因为今年的论武,来了一位很特别的客人。
赤霄天君,李微言。
论武之前的讲话又漫长又啰嗦,李不缺在青玄子的位置旁边站得犯困。
之所以站在青玄子身边,是因为他担心盯不住她就会出幺蛾子。而且他这位置也好,靠前,站旁边基本上就都能看见。
在长老乏味无论照本宣科的长篇大论结束之后,忽然有客来到。
来者一身黑底白文的粗布袍子,袍子上绣着黑白太极图,乌发随意地在脑后盘了一个发髻,簪着一根造型简单的木簪。一边的鬓角扎了一条细麻花辫,另一边的耳朵上缀着一只红色流苏。
那人看起来朴素极了,朴素得甚至不像是会出现在仙门中的人,浑身上下唯一称得上特别的只有额上系着的红绳和耳边缀着的红色流苏,很是扎眼。
有几位年长的长老真人最先向那名来客并手躬身行礼,口称上神。
随后几乎所有人都站起来向那位所谓上神躬身行礼。
“赤霄天君……,是赤霄天君呀!”有人说道。
“真的假的,赤霄天君会来我们仙门论武?”
“嘿,你不知道了吧,赤霄天君跟归云山关系好着呢!是因为今年在归云山办,她才来的!”
“可是赤霄天君看起来……好普通啊……”
“你懂什么,这叫返璞归真,大道至简!”
李不缺被躁动起来的人群从瞌睡中吵醒,注意力自然落在不远处那个与归云山真人们有说有笑的身影上。
霎时间,灰白的瞳孔瞪得极大。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人的脸,错愕而困惑。
那是一张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那张脸看起来更为轻松,时时带着笑意,还有着一双深色的眼睛。
青玄子碰了她一下,让她也躬身,别杵在那。
她微微歪了下脑袋。
“她的脸……为什么长成这样?”她问。
青玄子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赤霄天君自然是天生就长这副模样了。”
灰白色眼睛中困惑依旧,它随着那个客人,从论武台的一边,移到了另一边,看着她被簇拥着坐到了掌门旁边的位置,看着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们,在那个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上神面前,低眉顺眼得让人陌生。
有那么一瞬间,天师的目光穿过了人群,与她四目相对。
那双深色的隐隐有些蓝的眼睛,微眯了一下,又很快移开,好像那一瞬的停滞只是李不缺的幻觉。
她有些极不真实的感觉,犹在梦中,就好像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赤霄天君,而赤霄天君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她。强烈的陌生感和熟悉感让她有些晃神。
论武继续进行着,上场的弟子们干劲十足,恨不得把所有的看家本事都拿出来,在上神面前显一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