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的李不缺。
沈晏像是忽然喘上来一口气似的,反驳道:“我,我是故意的!”
灰白的眸子没起一点变化,但他分明听到一声很小的冷笑声。“嗤。”
像水面丢进了一颗小石子,然后荡起一层一层的涟漪。
一些原本坚硬的,好像没有边际的坚冰,就这么轻轻碎在了涟漪里。
沈晏忽然就很不争气地红了眼,然后把头埋进饭碗里。他原本准备的那些问题,比如你为何要那般放肆地杀人,为何要离开除妖司,此刻都问不出口了。
他很想说,我一直都很想念你。
但这样显得太矫情又软弱。
“对了,你娶老婆没有。”她突然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沈晏一口饭差点活生生呛死。
沈晏猛灌了两杯茶,顺了顺气,眼睛睁得极大。“你,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娶。”李不缺看他的反应,点了点头。“那就怪不得了。”
沈晏愣了一下,然后整张脸腾得红了。
“我,我,我昨日……”他结结巴巴地想解释,话头却一股脑地堵在嗓子口憋不出来。
李不缺云淡风轻地喝了口茶,随手丢了块肉喂给脚边的大黄。“不算什么大事。”
沈晏的脸憋得更红了。“这,这怎么不算大事呢!”他拍了下桌子,眼睛瞪得极大。周围人全都看了过来,他的气势就又缩了回去。
说实在的李不缺真不觉得这是大事,她七八岁就见过各种各样赤条条的尸体,男人的,女人的。如今见识更广,赤条条的妖魔鬼怪也见得多了。
况且她那副身体,比起什么暧昧旖旎,用骇人来形容似乎更为合适。
“不,我,我是说,你怎么,也是女孩子家,这种事情……”
“我成过亲啊。”
“啊?”沈晏蒙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不算!跟死人结婚怎么能算!”
“怎么不算呢?我夫君说是算的。”李不缺喝着茶,语气依旧波澜不惊。
一口一个『我夫君』,沈晏都要气笑了。“那让你那个所谓的夫君出来,看看他在除妖司官员面前敢不敢还这么说。”
杯子里的茶水忽然就冷了几分,李不缺的目光淡淡地落在杯中的倒影上,沉默了片刻。“他死了。”
沈晏有点没太听明白。
死人不就是死的吗?
“而且我真心喜欢他。”
沈晏愣在原地。
『我真心喜欢他。』
这句话一整天都回荡在他的脑子里。
其实他从来也没奢望过李不缺能喜欢他。
他甚至有些恶毒地想过,希望李不缺谁也不要喜欢。
但事情总不会遂人愿。
她在说那句话的时候,很认真,没有半点停顿。
陈家的及冠礼越来越近,陈府也越来越热闹。
李不缺并不喜欢往热闹的地方钻,而且她还得时时关注着后院,以防大夫人又犯病。
大夫人今日起来精神很好,见不到李不缺也不恼不急,只问了婢子,巧儿在不在。
婢子答说二小姐正为了少爷的及冠礼忙着呢。
大夫人看向窗外的翠色,起身想出去看看,婢子有些慌乱地拦着门,说夫人今日还是在屋里休息吧。
大夫人神色有些暗淡,但还是端庄有礼地坐回了窗边。
寒风入户,婢子想关上窗户,被大夫人制止,她端坐在窗边,盯着屋外那些树发呆。
早春季节,并无什么春意,只有有那么几棵常青树还有些翠色,其他大多也只是抽出了些许嫩芽,远看隐隐有些嫩翠色,仔细看便又不那么明显了。
有仆役忙忙碌碌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搬来几丛盛开的迎春栽在院子里。
院中多了这么一抹黄,亮堂了些。
“迎春。”夫人唤道。
婢子应了一声。
“这花是何人栽的?”
“这是老爷让栽的。”迎春答道。
大夫人笑了笑,又黯然地叹了口气。
忽的一阵暖风吹过,院中的桃树扑朔朔地冗动起来,不过片刻,枯枝上抽出新苞,明艳艳地绽放开来,争奇斗艳,一丛一丛,一簇一簇。
迎春看得呆了。
如今并不是桃花盛开的时候,这些桃花怎么突然间开了?
大夫人甜甜地笑着,明艳得像这桃花一般。
整一个陈府,只有大夫人院子里的桃花开了。
李不缺坐在屋顶上,视野很好,能纵观整个陈府,也能正好能看得见大夫人的窗户。
一阵风卷着桃花拂过脸颊,她揉了揉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花瓣随风飞舞,像是桃花雪,客人们引首赞叹,都说是好兆头。
风中传来通报声:“禹州柳家,柳大公子——”
这本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通报,这两天听得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但当那人走进陈府院中那一刻的时候,人们倒吸一口气,不自觉地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几乎连飞舞的桃花都为之驻足了。
李不缺常常说,阿竹如果是个活人,那得是怎样一番风采。
这般便是。
屋顶上的李不缺兀地站起,灰白色的瞳孔骤缩,浑身都紧绷得像是应激的猫,身体因为过度紧绷而发抖。
她的下眼睑轻微抽动,嘴里极用力地咀嚼,甚至把梅核都嚼碎了。
从破碎的梅核间,挤出一个迟疑而颤抖的声音。
“阿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