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有些走神的片刻，房间里的黑暗已经悄无声息地吞没了那为数不多的光亮，一步一步地将整个房间都包裹进浓重的、密不透光的黑暗之中。

很快，柳钰便连眼前的东西都看不见了。

周围一片死寂，连一丝声响也没有，他的呼吸声就已经是整个空间里最清晰的声音了。

恐惧黑暗是人的本能，

突然间，黑暗中一双手合上他的脖颈，收紧，死死地掐住了他的咽喉。

这突如其来的力让柳钰后倾倒过去。还好，身后不是一片虚无，他倒在一片柔软的床铺上，身体被骑压住，无法动弹。

直到他几乎要因窒息而昏厥，脖颈上的压力才松开了一些，他的胸口立刻因为能够恢复片刻的呼吸而剧烈起伏。

但他好像全然不在乎刚刚几乎被掐死的事情，抬手想要去触碰面前的人，可刚抬起便被扣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你究竟是谁。”

柳钰因为缺氧而涨红的脸上扬起笑意。“是你的夫君，阿竹。”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清脆响亮地落在他脸上，让他半张俊脸立刻就红肿起来。

“骗子。”

那些被封存在内心深处许久的情绪像是决堤的洪水。愤怒，恨意，痛苦，同时蜂拥而至，在她灰白的瞳孔里激荡不休，即便在黑暗中，依然滚烫无比，摄人心魄。

她浑身都颤抖个不停。“柳钰。这才是你的名字，是吗？……那么我身边的阿竹，究竟是什么？一具傀儡而已吗？”

“不缺……我……”

我从未想要骗你。

“什么都是假的，名字是假的，死是假的，连人都是假的……哈哈哈…哈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戏弄我究竟有什么好玩的，让我痛苦，就那么有趣吗……？柳公子？”

阿竹就死在她的面前，死无全尸，她日夜都被愧疚和痛苦折磨。

如今却告诉她，阿竹，根本就只是一个世家公子体验人生的工具。

她的痛苦，血与泪，此刻都因为这个活过来的夫君而显得十分可笑。甚至她自己脸上都浮起了扭曲的笑容，可泪水一刻不停地流下来。

松开的手再次收紧。

“柳公子，我有一个想法，你就老老实实的死掉，好不好？已死的人，就应该死透了，不是吗？

没关系，我会原谅你的，我会把你做成最好的，最完美无瑕的尸傀。

我不要一个活的柳钰，我只要一个，死的阿竹。”

脖子上的手依然还在收紧，几乎要将他的喉咙掐碎。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喉咙中只能发出一些破碎的音节。

剧烈的疼痛和窒息让柳钰下意识地挣扎，但他很快就安静下来。

温热的液体低落在他的脸颊上，他想伸手，但四肢已经因为窒息而没有力气，意识也逐渐模糊。

渐渐的，底下的人没有了声息。

李不缺跪坐在他的身上，手慢慢松开，脸上扭曲的笑容逐渐变得木然，呆滞。

然后突然又放声大笑，笑得几近癫狂。

她的人生简直是个举世无双的笑话。你看，连阿竹也是假的。这位柳公子，操纵着那具被他称为阿竹的尸体时候，是不是也看她的笑话呢？

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捉弄一个义庄的小姑娘，一定感觉很有趣吧。

李不缺笑得脱力了，才终于开始收拾柳钰的尸体。

可刚一检查尸体，她便感觉到异样。尸身上已经有被提前钉下的术式的痕迹。

这具，也是假的，

她真是讨厌同行。

柳钰，柳钰，世家？

如今居然有此等如此精于傀术的世家？

不，不止是傀术，甚至这副傀身也不是真的尸体。是人造的傀。

包括那个阿竹。

实在有些太好笑了，她到现在，居然没有真正地见到过阿竹。

沈晏说得很对，这算哪门子的成亲啊。

李不缺惨笑着，拎起他的领子，极粗暴地吻了下去。

她就该恨极了的，可是心里却有一部分因为能够再见到他而感到欢欣，只要见到他，就想要拥抱他，吻他，这让她更加愤怒憎恨。

她操控这这具已经死去的傀回应她的吻，回应她的思念和痛苦。

她跨坐在傀身上，歇斯底里地咒骂着那个叫柳钰的人，憎恨他的欺骗，他的戏弄，更憎恨他过去对她所展现的一切的爱。

“我会将你，碎尸万段，死无葬身。柳钰，柳钰……我知道你听得见。”她喘息着，冗动着，灰白色的瞳孔里尽是燃烧的烈火。

她无知无觉的泪水顺着脖颈往下流淌。

在她的恨意和爱意都得到满足之后，她将那具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傀拖进了黑暗里。

然后找了个偏僻的地方，肢解，砸碎，喂狗。

那只漂亮的脑袋被割下来，装进了盒子里。

第二天的陈府，热闹且平静，陈少爷的及冠礼如期而至，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客人们欢聚一堂，为陈公陈公子庆贺。

沈晏看到昨天那位被狗咬了的公子，面色如常地端坐在上客席内，风度翩翩，全然不像受伤的样子，甚至看起来心情不错，风采更胜昨日。

正感慨着世家公子真是不容易的时候，李不缺像鬼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边，伸手拿他面前的东西吃。

“噫！小白……？你怎么敢来的？！”沈晏吓了一大跳，然后紧张得左右探看，周围居然没一个人发觉李不缺在这，哪怕她已经这么嚣张地大吃大喝了。

“你还是躲着点吧……柳陈两家都正找你算账呢。对了你跟那柳大公子是有什么私仇吗？为什么让大黄咬他？”沈晏小声问道。

“你话太多了。”李不缺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漠刻薄，然后顺手把他的盘子都给卷走了。

忽的，上客席的那位柳公子注意到了沈晏这边，他同左右打了招呼，便起身过来，停在了沈晏面前。

“昨日多谢沈兄前来关照，柳某不胜感激。今日便以此酒敬沈兄。”

“柳公子客气了，在下也没有帮上什么忙。”沈晏本有些忐忑，但感觉这位柳公子似乎也无法发觉李不缺的存在，便松了口气，起身回敬。

然后，李不缺面无表情地照着柳钰昨天被狗咬伤的位置，冷不丁猛踹了一脚。

沈晏倒吸一口凉气，但柳公子好像全无反应，假装无事发生一般同他敬完了酒。

沈晏听到李不缺很不屑地“切”了一声。

这俩人绝对有私仇，而且柳公子绝对已经看见她了吧！！

柳公子敬完酒便回去了，沈晏立刻连说带比划地警告李不缺低调行事，有法术也不能为所欲为！

李不缺就又“切”了一声。

她现在没有掀桌子再杀柳钰一次的原因只是顾及着陈大夫人还在此处，陈老爷若惹了麻烦，大夫人也不会好过。

及冠礼结束，客人们也纷纷离开，李不缺就在院里等着柳钰走出陈府大门，她今早刚磨了刀。

沈晏愿意看着角落里一脸阴郁的李不缺，有些担心地问叶祁。“叶大人，小白该不会因为私仇就把柳公子杀了吧……”

“要杀早杀了，应该不至于……”叶祁这话说得相当没底，毕竟上一个得罪李不缺的，已经在京城灭迹了……

柳钰与陈公有说有笑地往院外走，到了李不缺附近的时候，柳钰好像突然发现了李不缺似的，笑着朝她走过来。

沈晏有点紧张，这俩人的矛盾该不会现在激化吧。

似乎是因为柳钰主动接近了李不缺，陈公也终于发觉了这位『二小姐』的存在，不由得浑身紧张得冒汗。

柳公子莫不是要秋后算账了？

只见柳钰从容地走到李不缺身前，面对着明显防备姿态的李不缺，笑得如沐春风，声音温柔极了：“夫人，可要与我一同上路？”

他的声音不大，但如平地惊雷一般炸得满院寂静无声。

然后，众人就听到那位『陈二小姐』对着面前那张美得惊世骇俗的俊脸说：“滚。”

院中更加寂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