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庙里供的那个天师。”
老钱的筷子停在半空,一双老眼在李不缺身上四处看,又转头看向正襟危坐全程没敢说什么话的赵司长和叶侍郎。“就她?你们两位大人也信?”
叶祁强颜欢笑:“钱老说笑了,祖天师这身份确实是货真价实……”
老钱不可思议地看了一圈桌上的四个除妖司人:“你们除妖司疯啦?”
沈晏咽了口饭,低着头完全不敢说话。
赵煜偷瞟李不缺反应,只见她还是跟平常一样,平平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祖天师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对了,过两天我就走了。”李不缺没有继续天师的话题,很平静地扒着米饭。
“这么快?”沈晏愕然。
“嗯,天师现世,长生教一定会有大动作。”李不缺点头。
“但,留在京城的话,有除妖司在,他们怎么的也不敢闹得太离谱吧。”
李不缺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离她□□好像也没过去很久。她没接话,而是转向赵煜。“赵司,你记不记得几百年前那次魔傀之灾。”
赵煜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这桩陈年旧事,但祖天师发问,他恭谨答道:“自然记得,当时除妖司虽还未建立,但司志对此事亦有记载。前朝时魔傀肆虐人间,污染水源,操控百姓,使得万里无良田,千里无鸡鸣。多亏祖天师带领着众仙门下山除魔,又于仙魔大战之中阵斩魔尊,才平息此灾。”
“魔傀之灾与人造魔种的背后,是同一人。”李不缺说。
此言一出,如平地惊雷,立刻将此前家宴轻松的氛围吹散,众人脸色皆是一变,连空气都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李不缺面色如常,依然夹菜吃饭,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骇人的话:“此人视人命如草芥,善操弄人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便是叫天下人死绝都在所不惜。所以请赵司知会下去,让各州除妖司官员明白自己究竟在面对怎样的敌人。一旦轻敌,付出的代价可能会超乎他们想象。”
“是。”赵煜起身拱手。人造魔种之事,比他想象中还要棘手,原本他预想长生教研究这东西,无非是为了寻捷径以求魔道大成。但如果背后是魔傀之灾的元凶,那么此事真正目的和危险程度与此前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饭桌上一片寂静,这个话题太重了,除了赵司和李不缺之外,没人能接得住。
“那家伙到不了人间,你们不用怕他。”李不缺补了一句,但似乎并没有起到多少安慰的作用。
她夹了一筷子炒干丝,嚼了几口,吐了出来。“那个谁,这道菜是不是你炒的这么难吃。”
“你这是诽谤!这明明是你自己炒的!”沈晏反驳道。“我看见你把干丝下的锅!”
“……”李不缺沉默了一会儿,回忆起来似乎确有这么一回事,然后就把脑袋低下去假装无事发生地吃饭了。
李微言在一旁啧啧叹气:“小不缺啊,你得想办法说点能联络感情热热场子的话啊。”
“比如?”
“比如什么,这段时日多亏诸位的照拂,我敬大家一杯之类的。”
“不要。”说不出口。
“嗐!你说不出口让我来!”
说着李微言就拿过酒壶满斟,“我李不缺自知平日行事顽劣,极少亲朋,多亏了在座诸位照拂,才未行差踏错,万劫不复。今日,我先干为敬。”
沈晏和叶祁刚要出声制止,李不缺就仰头一饮而尽。
喝下去的一瞬间,李微言终于想起来,李不缺是个一杯倒的实心秤砣。
毫不夸张,这杯酒刚下了肚,就立刻上了脸,然后就把李不缺放倒了。
“小白!”“祖天师!”
醉酒昏厥了不知道多久,醒来的李不缺感觉头痛欲裂,眼前是漆黑的屋梁。
胃里翻江倒海。
脑子里有些不知道是做梦还是怎么的零星的画面。
比如坐地上抱着李大黄喊娘亲,一边吐一边哭。
比如抓着某人的衣袖擦眼泪鼻涕,还问美人你有没有娶妻啊。
又比如似乎吐在了谁身上。
李不缺已经不愿再想。
无论是梦还是什么的,最好都别留在她脑子里。
“唔……呕……”李不缺扒着床边的痰盂又吐起来,但胃里现在就剩酸水了。
李微言站在床头连连摇头,说你这个酒量怎么会这么差,她以前跟酒仙拼酒都不带输的。
“我要是长生教,那我指定在你的饭菜里放酒酿,直接把你放倒了省事,比迷药都好使。”
“李微言你个……王八蛋……呕……”
李不缺永远无法理解,喝酒除了折磨自己究竟还有什么好处。
她从床上爬起来,这会儿才发现周围的陈设十分陌生,并不是她的小院子,看陈设风格……倒像是皇宫。
“……”李不缺眼前一黑,她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再喝酒了。
已是深夜,皇帝仍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本来今日他不必这么晚,但谁料到有个酒蒙子会翻墙摸进皇宫发酒疯,欺君罔上,勾肩搭背,不经允许就偷吃点心,对皇帝发表足以诛她九族的暴论。
说他在她见过的皇帝里也就能排个中上,称不上贤明,
说前朝谢渊勉强可算,但有皇帝瘾,多疑,
而他儿子谢秋明更是个十足十的王八蛋。
皇帝脸都黑了,正要喊人来把这酒蒙子拉走关起来,却见酒蒙子又胆大妄为地抓住了他的手,口齿不清但诚恳地说:虽然你做皇帝水平一般,但你这个人我还是很看好的,人好做皇帝总归差不到哪去。
“朕做个皇帝还需要你来认可吗!”皇帝几乎青筋暴起了。
她突然拔出腰上的短刀,吓得皇帝戒备起来,然后这刀又出乎意料地被塞进他手里。
她拍了拍皇帝握着刀的手说:这刀是狐狸送的,什么都砍得开刺得穿,平常还能藏在袖子里。你是个好人,要是长生教的贼人摸进来杀你,这刀能保你。
皇帝心情复杂地看着这刀,又气又笑。刀确实显而易见是一把稀世的好刀,这送刀的真心也是诚的,于是他刚要说两句软话,酒蒙子哇的一声就吐他身上了。
十族,果然还是得诛她十族。
等皇帝批完奏折,已是后半夜了,他问太监,那个酒蒙子有没有醉死,太监跪地答说她半夜醒酒,已然遁逃了。
给皇帝气笑了。
对于祖天师糟糕透顶的酒品,赵煜是很疑惑的,祖天师这般人物,醉酒之后怎是这副模样。
叶祁的解释是,她虽是祖天师,但也掺了点李不缺不是。如果是李不缺的话,干出什么都不奇怪吧。
赵煜想了想,觉得很是合理,但又颇感担忧。若是祖天师还以李不缺的性子行事,肯定要出大乱子。
叶祁笑笑:“比起这个,赵司长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的乌纱帽吧。”
“?”
“我刚听说,祖天师酒后跑出去不见踪影,是翻墙头进了皇宫。”
“啊???!”
赵煜战战兢兢地等了一夜,但第二日无事发生,上朝时陛下除了脸色不太好,看起来颇为困倦之外,与平日似乎并无不同。
下了朝,探子来报,确认祖天师已经离京,竹公子也在今晨出城了。
赵煜感慨祖天师真是行动利落不拖泥带水,叶祁说有没有可能她是觉得太尴尬了才跑的。
赵煜怒斥,祖天师胸怀坦荡,心怀天下,岂会因为此等小事而逃,你叶祁也是除妖司人,岂能如此看低祖天师。
叶祁叹了口气,说,对对对,赵司说的真对啊。
至于李不缺,人已经逃出京郊了。
多亏了她一直以来的健忘和习惯性感官屏蔽,天亮之后她已经恢复了平静,她随便找了棵树靠着,掏出从皇宫里顺的一小包点心,随便吃点。
在阿竹和万里到这里之前,树底下多了几具纹有长生印的尸体,李不缺面无表情地坐在着火的尸体旁边把点心渣子吃干净,然后顺手就把油纸丢进火里。
等到竹山驾着马赶到的时候,李不缺旁边的地上只剩一片黑色的焦土和星点血迹。
他飞身下马,先捉了李不缺的脉,然后抚了她的额头,确认无恙之后松了口气,但仍很是担忧地问道:“头痛不痛?”
“嗯。”
“喝不了酒,日后便不要再喝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