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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雪掩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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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备结束后,飞行员的日子又回到了从前,开着飞机从并州大学的屋顶上飞过,震得教室玻璃震天响,然后回航,再跑到学校门口,一人牵一个女学生就走了。

林家航也会来,不过他不找女学生,只在校园里到处闲逛。他的战友们都说,他是因为丢了配枪被罚了三个月的津贴,没钱去跳舞喝咖啡了。

他不理会那些闲言碎语,只希望有一天沈初霁会像那天表演赛的时候一样,穿着浅蓝色的校服,一头乌黑飘逸的短发被风吹着,拂过面颊,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这样祈祷着,然后沈初霁就真的那样出现在了他眼前。那天他坐在沈初霁曾经做过的那个长椅上,看三三两两的学生从他眼前走过,有的高谈阔论,大谈不久前结束的中原大战;有的沉默不语,只顾着低头看书;还有的喜上眉梢,北大街新开的一家饭馆有了新的菜品,味道还不错......

沈初霁在这群焦虑过头和安逸过头的人里面尤其显眼,她的忧郁好像与生俱来,如同一个幽灵徘徊在世间,虽然洞悉了所有事情的结局,但仍然惴惴不安,无能为力。

“这棵树是刚建校的时候我爸种的。”沈初霁主动走过来与林家航搭话。

“对了,你的枪还是还给你吧。”

“不用,我已经报损了,你留着吧。”

“你不怕我以后用你的枪杀人,别人顺着枪号找到你?”

林家航笑着说:“那我只能自认倒霉了。”

沈初霁嫣然一笑,朝校门外走去。他站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立即跟上去问:“你要去杀人?不对,你会用枪?也不是,你要去杀谁?”

林家航还是那么迟钝,这让沈初霁想起来上一世他们在重庆重逢的那个晚上,那天晚上的月亮和现在的阳光一样好。

冬天难得有好阳光,沈初霁不想待在图书馆里浪费了这好阳光,就出门去了教堂。林家航也跟着。路过广德楼,沈初霁突然想起了陆定远,随口问道:“你去上海算是抓逃兵吗?”

“他当时没有军职,不算逃兵。我只是奉命带他回去。”

“不过是去趟上海,怎么还派你亲自去接,打个电话叫他回去不就行了?”

林家航这才知道,陆定远原来什么都没有告诉她。

陆家军里,只要是当过几年兵的都知道,陆定远说好听点是督军府的三公子,说不好听了,其实就是留在并州城的一个质子。

从一出生起,陆定远就留在了他父亲剿匪时曾经安营扎寨的一个山村里,甚至除了家里人,并州城没人知道督军新添了一个小少爷。就连陆定远自己也是在十年后突然被接回督军府,才知道自己的身世,见到了陌生的兄弟姐妹和亲生父母。但是陆定远回到督军府没多久,她的母亲四太太就去了上海,十年间再也没有回来。

其实男人和女人都一样,都喜欢打听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尤其是自己长官的家里事。军队里的人或许比陆定远自己更早知道他突然被接回来认祖归宗的原因。

上海的十里洋场,任谁都想见识见识,就连督军也不例外。所以他趁着那一年省内正是安定清闲的时候,带着二太太、四太太和五太太一起去上海开开眼。遍地黄金果然名不虚传,原本计划半个月的上海之行,督军硬是待了一个月才回来。

他们住在上海礼查饭店的豪华套房里,白天逛上海滩,晚上就和一些政商界的名流或者在领事馆与洋人吃饭跳舞。尤其是五太太,年纪还小,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街边的西洋镜、橱窗里的真人模特、茶园里的文明戏,眼睛都要看花了。

督军出去的时候喜欢带四太太,因为她之前在戏班的时候曾经在天蟾大舞台唱过戏,台下坐的不乏上海各界的大小人物。宴会场上甚至有许多人主动端着酒杯过来先与四太太碰杯而不认识陆督军的。

这是督军第一次正眼仔细看他的四太太。她笑的时候,眉眼之间似有一江春水荡漾开来,虽然穿着淡雅,但她那从小唱戏练功的身段却把素净的旗袍穿出了另一种风韵,加上新烫的时新发型,不张扬,却也叫人挪不开眼睛。

也只有四太太在回去的时候没有像麻雀一样在督军的耳边叽叽喳喳,找各种借口要留在上海。最后,督军实在是被吵得不耐烦了,一拍桌子,说:“老五想读书,老六没毕业,那就留在上海吧,但是得有个人管着,老二稳重,留下替我看着她们,老四和老七明天跟我回去,就这么定了。”

老六和老七是督军在上海才找的姨太太,一个是沪江大学的大学生,一个是银行家的千金。

其实,四太太不是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在盘算着更重要的事情。她知道陆家军的军费一直以来都是督军最头疼的,也知道督军想在上海这黄金船上分一杯羹,只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所以回到并州城之后,她就对督军说,她可以帮督军在上海做生意赚钱,但是要把她流落在外的儿子接回来。

陆定远终于在十岁的时候跪在了陆家的祠堂里,由陆家长辈赐名“定远”,表字长风,行五。

大哥定邦和二姐定珍被大太太早早地送去了美国留学;三哥定轩是二太太的独子,一直带在身边,后来读大学去了香港;三太太娴静,她的女儿定娴却最叛逆,为了逃婚,带走了母亲房间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跟着学校里一群进步学生从青岛东渡去了日本。

所以陆定远一回家就只有他和三太太的小儿子定奕。但是督军宁愿亲自去请省内最有盛名的前清进士杨承佑老先生给他的小儿子开蒙,都没空为已经十岁的陆定远找一间学校读书。

野蛮生长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陆定远就这么放羊似的长到了十五岁,但是并州城里很多人都做过他的老师。想学军事,就偷偷溜去讲武堂请教那里的教官;想学文史,给杨承佑送一坛好酒就能听他絮叨一整天的春秋和三国;想了解国内外的最新形势,只要给钱,他老子的私人顾问也能挖来。

而这一切的底气都来自于他的母亲四太太,毕竟并州城里的学校、兵工厂、银行、各种实业,都有她的投资,就连四分之一的军费拿的都是她在上海赚的钱。

督军大概也没有想到,他的四太太竟然这么能干。但是历史上大凡有能力者皆受忌惮,为了防止四太太在上海待久了忘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陆定远就成了督军手中的牵机线,时不时地紧一紧,提醒着她,四太太是并州城陆家的四太太。

陆定远当然想过到上海找他母亲,但是每次都会被他父亲截回来,给母亲打电话,母亲也只告诉他安心待在并州城,别总想着往外跑。

刚来的七太太最喜欢打听各房的事情,他偶然一次从七房得知,他能回到陆府认祖归宗、能在并州城横着走,是因为他母亲在父亲床前唱了一夜的粉戏,才换得了去上海的机会,才有了上海滩能与杜月笙坐在一张桌子上听戏,也能与南京的宋部长聊上一聊的“四太太”。

陆定远起初并不明白,直到后来在广德楼听戏,他才知道母亲去上海的前一天晚上,从她房里传出来的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原来是《战宛城》《百花亭》和《翠屏山》。

一个回陆府,一个去上海,母子永不相见,这是陆定远的母亲四太太,穆瑾华,为他们母子争来的身份和自由。

如果他们母子任何一个脱离督军的掌控,另一个就会失去自由。

林家航在教堂里把这一切都告诉沈初霁之后,沈初霁的心像被箭雨穿过一样死了,走马灯一样看到了他们母子这二十年的辛酸。也难怪即便是成为陆军中将的陆定远终其一生都在挣扎着、逃避着,不让自己变成自己的父亲一样的人。

悲莫悲兮生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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