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宋宅的那天晚上很漫长,宋宅上下黑漆漆一片,除了丁管家和抬轿子的几个轿夫,没有其他多余的人在宅子中随意走动。
“二位姑娘先在西厢房凑合两天,东跨院是给二位专门准备的地方,但还要再等上几日才能收拾妥当。委屈二位姑娘了。”
丁大元说着,叫来两个和江云江月差不多大年纪的丫鬟,厉声道:
“伺候好二位姑娘,要不然拿你的人头是问!”
小姑娘唯唯诺诺点点头,赶紧先带着江云江月进房间。
“两位小姐请。床铺上的东西都是管家差人新换的,两位小姐且放心睡着,有任何需要都可以随时叫我。我叫画冬,我是专门伺候二位小姐的下人,二位小姐在吃住上有什么缺的都可以跟我说。”
江云看着和自己妹妹个头差不多高的小姑娘,心下不忍,“我们没什么缺的,你也去早点休息吧。”
“奴婢不敢,丁管家吩咐了,奴婢要整夜守在两位小姐身边,寸步不离。”
画冬把身体压得极低,恨不能把自己整个人都贴到地面上去。
江月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但姐姐没说什么,她也不好多说。待到两人睡下以后,她总算能把自己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姐姐,你说什么样的人家迎人是在晚上?还有那个画冬,这是看着我们吗?我们又不是大牢里的犯人!”
江云翻了个身,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后背,好半天才回答她:“月儿,明天你就回去吧。”
“为什么?”江月一骨碌翻起身,却被姐姐捂住嘴。
“姐姐觉得这家人有些奇怪,进门时我看了看,这家的院子里连盏灯都没有。阿娘以前说,院内无灯是给鬼引路,我怕…”
“我不走!我走了你怎么办?我们都留在这儿,等阿娘病好了我们一起走!”
江云无奈,深深叹了口气,姑且先答应江月的要求。姐妹俩搂着彼此闭眼,却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次日一早,丁管家早早站在西厢房门口候着,他身边站着几个小厮,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不一样的东西。
“二位姑娘,这是公子差人给两位做的新衣裳;这是首饰;还有这些,是平日里会用的东西…二位姑娘看看还有没有旁的需要添置?”
“没有了。”江云学着镇上员外郎家的姑娘道谢,“您说成婚,什么时候拜堂?”
丁大元笑笑,答道,“这倒是不着急,公子的意思是两位姑娘先养一养,熟悉熟悉咱们宋宅,等夫人病愈了,两位姑娘也习惯了,到那时候再说。”
这么一等就是整整一年,这一年中,宋宅每天都会给江家姐妹送去一碗又腥又苦的补药,也是在这一年中,王春桃的病情好转,也能慢慢下地干活了。
江海和王春桃曾来看过女儿几次,见两个孩子衣食无忧,宋宅中的下人对她们也还不错,渐渐也就放下心来。唯一奇怪的是,要娶亲的宋公子自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倒是宋家老爷时常出现。
宋老爷这个人很有涵养,对两个姑娘和未来“亲家”更是和颜悦色,一点大户人家的架子都没有。这样一来,江家夫妇更加放心两个女儿待在这里了。
最后一次见面,江海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在临走前嘱咐女儿:“要是过得不好就回家,爹娘都在家呢!”
“放心吧爹!”江月点点头。
王春桃明白丈夫的顾虑,又分别拉过两个女儿道:
“阿云,你是姐姐,一定要照顾好妹妹。还有月儿,虽然你是妹妹,可也没比阿云小多少,你也要保护好姐姐,有什么事情,你们要商量着来。”
姐妹俩点点头,目送着父母离开,却怎么都想不到这会是永别,更想不到父母双亡的噩耗会在举行婚礼的当天传来。
宋宅的婚礼很奇怪,不同于他们要在三更办婚礼。先进门的人是江月,她穿着大红的嫁衣端坐在梳妆台前,心里七上八下的。
到成亲这天,江云江月也仅仅知道要嫁的人是宋家的独生子,至于他长什么样、叫什么,姐妹俩一概不知。家里的管家和下人也从来不肯透露半点。
这场婚礼处处透着诡异——喜事旁边还挂着白布白幡;送亲的除了画冬和几个熟悉的下人以外,还有纸人;拜堂成亲的喜堂正中间放着一个棺材;绣鞋的鞋头上绣着黑色的乌鸦。
“姐姐,你说宋公子会不会不是人?”江月端详着鞋头的乌鸦,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我记得以前张柏哥哥说,乌鸦是引渡亡灵的鸟,阿娘也说成亲都是并蒂莲和鸳鸯,绣着乌鸦是什么意思?”
“月儿别怕,姐姐在呢。”江云知道妹妹的担心,但此刻进退两难,梳妆的屋子外面全是宋宅的家丁,她也只能拍一拍妹妹的手让对方放宽心,“真要是有什么不对头的,姐姐会保护你的。”
江月点点头,心里想好了一条逃生路线——那是画冬闲聊时跟她提起的一条小路。自从来到宋宅,姐妹俩几乎没怎么出过门,为数不多的两次出行还是被轿子抬着,也因此,她们对宋宅周围的样子并不熟悉。
据画冬的说法,宋宅门口是一片林子。直直穿过林子有一条小河,沿着河水向上游走个两三里地,就能看到繁华的街市了。江月那时候闲来无事,总缠着画冬讲街市和林地深处的小河,因此对这条路线也有一个大致想象的图景。
正说着,画冬突然进来了。她接过另一个丫鬟手中的钗鬟,又找了个由头遣走了其他人,这才开始继续打扮江月。
一年相处下来,江家姐妹才得知画冬也是可怜人。她自幼双亲皆亡,被人伢子发卖到烟花之地,后来那地方被官府查抄,她才辗转来到宋宅。
在宋宅多年,她对自己家的公子并不了解,但她也实实在在看着一个又一个女孩进入宋宅然后无影无踪。她们大多是来此两三天便和公子拜堂成亲,画冬自然说不上话。加上言多必失,她也不会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