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自己的身子撑着他,前所未有的紧密,心痛得仿佛随他碎了一地。
初见时,紫雷漫天,风雨中他那么高大、玉曜宏雅,一路护着她,予她新生,可现在……
口中泣不成声地不断应着,唤他的名,破碎地求,不要他有事。
相曜眸光微垂,凝望着她,心中,终沉沉地,落下一声叹息。
带血的大掌艰难抬起,隔空,抚过她哭得不成样子的面庞。
“……你,不应来的。”
“回去,可好?”
阿琼收紧手臂,不断摇着头,语不成声,“我不要,不要……”
“你忘了吗,是你救了我,我本该死在那个雷雨夜的,是你救了我,我才活到了今日。”
是他倾尽所有,予她活下去的理由,耐心地教导她如何看待这天下山河,让她对未来有了些许期盼。
他将她的世界,从小小的一方月楼,支撑至望不见尽头的尘世众生、峥嵘岁月……可,若没有他,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就算诀别,这一辈子,她,也只允生离。
抬头,湿漉漉的眸中,执拗得近乎偏执,那么坚定。
“只要我在,任何人,都不准伤你。”
相曜久久望着她的眼。
若为佛子,他该推开她,道一声,执念如魔,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可他此刻,却浅浅,弯起了唇角。
血又深衣衫,也沾上了她的肌肤。
心中,无法克制漫开隔世的欢喜,纯粹、充盈。
却怎么,也遮不住彻骨的痛。
经年不朽,他又如何忍心,让她再这样抱着他,历死别剜心之苦……太多、太多回了,这一回,便莫要在此刻,重蹈覆辙了。
阿琼泪如雨下,竭力地弯着唇,颤声:“我带你走,好不好?”
相曜轻轻靠上了她柔软的肩颈,檀香混着血的腥甜,唇齿间的气息恍若无,浅浅落在她耳郭。
“好。”
血线随他的动作倾来,仿佛要将她也一并网入樊笼。
阿琼不知自己何来的力气,能让她支撑住他高大的身躯,一点点,助他挣脱布满全身的血线。
诵经声不止,相释看着他们,并未阻拦。
阵法顷刻间,自正中心开始干涸。
风云变幻,高入霄蔼的佛眸中映出几缕血色,活过来般,显出怒意。
只是那如一的俯瞰众生的姿态,竟看不出,这怒,究竟是对何人。
相曜的身躯如此高大,山崖又这样广,阿琼艰难地一步挪过一步,血从指缝、从身体相贴的每一处溢出来,脚下行过之处,几乎淌出一条血河。
撑得阿琼纤细的骨骼,几乎战栗、跌倒。
但她到底没有倒下,甚至脊骨始终笔直,牢牢支着他,不曾有一分歪斜。
满心,都在焦急他越来越微弱的气息。
她该求助的,只要可以,她可以用一切来换,只要他安好。
可这漫山遍野,皆是始作俑者,给她消息的殷姬早不知往何处去了,入眼,竟比那一日背着阿荼时,还要绝望。
多荒唐啊,昭煌寺,本应是他倚靠之地,这里,有他过往生命里,所有的亲近之人。
可他们呢,他们……
阿琼的目光渐渐凉下来,心,缓缓沉寂。
幸好,而今,她已不是当初那个遇事不知所措、只知寻人帮助的孤弱女娘了。
佛子,生来佛魔一体,因魔遇劫,亦,可因佛而生。
什么方外之地,不理世俗,不过皆是沽名钓誉,满心私欲。
竟还嫌恶佛子心魔,他们偏执到这步境地,难道,便不是魔了吗。
今日这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邪阵,根本,就是在杀他。
若他注定难度死劫,在这位佛子之师眼中,入此阵中,要么,心魔陨灭,要么,佛子圆寂。
在他看来,让佛子死于心魔,倒不如死在他手中。
差一点点,真的差一点点,她便要永远失去他了……
泪晕开面颊染上的血,她轻声唤他,不要他睡。
无论多微弱的声音,他总是会应她。
痛得她,无以复加。
步下金台,她带着他,往来时的路,往通往寺门的路。心重重跳在胸膛,此时此刻,是在用生命,入一场豪赌。
天光渐移。
哪怕此刻,哪怕阿琼要将他视若所有的佛子带离山崖,相释的脚下,也始终,不曾移动半分。
平静的眼,仿佛毫不在意,又仿佛,无需费丝毫力气,一切便尽在掌握。
在阿琼终于跨出最外层阵纹的一刹,蕴着无上威严的声线越过众僧,清晰响在她耳畔。
“离开昭煌寺,他,便能活吗?”
无丝毫情绪的字眼猝然捅入阿琼的心,漫开彻骨寒意。
让她的身,止不住颤栗起来。
“你是何意?”
空气中荡开若有似无的轻嗤,在笑她如蝼蚁,不自量力。
“死劫将至,不出十日,世上,再无佛子。”
“佛子生前不是佛。死后,一身佛骨,天下垂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