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混乱……

忙乱的奔跑声、铁床轱辘的滚动声、带着哭腔的祈求声，纯白的医院里弥漫着浓厚的消毒水味，却无法掩盖住某些经久不散的气味，那是鲜血与死亡混杂的、让人恐惧的味道。

肖宸坐在亮着手术灯的急救室前，身上的衬衫被刺目的鲜血染得斑驳，却只有少量是属于他的。他低头拿纸巾不停擦拭手心手背凝固的血迹，肩线下塌，双脚蜷缩在医院冰冷的铁椅下，远远看去像是个瑟缩在被子里逃避黑暗的孩子。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指定楼层，不等电梯门完全打开里面的人就侧身挤了出来，锁定他后快速跑来。

“阿宸，没事吧。”语气急切，不等肖宸回答就扳着肖宸细细检查——是林艇。

“啊……没事……”恍惚是被唤醒了过来，肖宸空洞的眼神定定看了好一会，才垂下眼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你是瞎了开车去撞山壁，宁总要是出了事你负得起责任吗！”

跟林艇来的还有公司的老总和几位高层，一边热锅蚂蚁般数落肖宸，一边又要盯着抢救室的动静，两边兼顾忙成了高速旋转的陀螺。

林艇将自己的外套脱下，盖在肖宸身上，又跟护士要了杯温水放在他斑驳冰凉的掌心里，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总的责骂不断，但他耳朵里阵阵嗡鸣什么也听不见，只是偏头注视着急救室上仍旧亮起的那抹红，再度低下了头。

不料下一秒，唰的一下灯光熄灭门唰的滑开，医生摘下口罩走了出来，“宁潇珩家属。”

“我是公司负责人，他怎么样了。”几位你一言我一语数落个不停地领导闻声立刻停止了训话，争先恐后地围住医生询问情况。

“病人右手脱臼，额角缝了六针，有些轻微脑震荡，没什么大问题，但需要留院观察一晚，现转去普通病房了。”

说着，躺着宁潇珩的病床被推了出来，几位老总连忙跟随而去。

肖宸在医生出来的那一刻倏的抬起头，细细听着医生说的病情，目送着宁潇珩的病床远去却没有起身，眼神中翻滚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活该。”林艇自始至终都站在肖宸身边，把玩着手里的车钥匙。

“今晚估计是睡不了了，我先送你回去，你明天请个假，省得被那些人拖出来当炮灰使。”作为职场打工人的林艇深知那些大老板雷声大雨点小的德行，不由得啧啧一顿感慨。

说完就拉起肖宸往电梯走，却因身后人的不配合被迫停下脚步。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林艇抬手摸上肖宸的额头，虽然只摸上了一瞬，但他还是能确定肖宸的体温是正常的。

“诶看我这脑子，慌里慌张的还没来及吃晚饭吧，我带你先去吃点东西，不然又该不舒服了。”说着揽着肖宸又要往前走。

“林艇。”

当事人诧异回头，突然被肖宸这么连名带姓的喊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怎么了？”林艇很快调整好表情再次笑着发问。

“……我想去看看他……”

话音刚落，林艇脸上的表情褪了个干干净净，搭在肖宸肩膀上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放了下来。

不解，疑惑，惊讶环绕心头，他做实有些琢磨不清肖宸的意思了。

好一阵抓耳挠腮后，他才试探着再次发问：“认真的？”

肖宸不再开口，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无言的沉默后，林艇还是妥协了，一脸不爽的带路去了病房。

病房里，公司高层们正在一味伏低做小的道歉，病床上的宁潇珩头上裹着一圈纱布，一只手吊着另一只手在输液，脸色因失血显得有些苍白，却还在强打着精神听几人絮絮叨叨。

一个挤不进去刷存在感的小高层眼尖地瞧见了门外的肖宸，立刻抓住了机会呵斥起来：“肖宸，还不进来给宁总道歉，看你开的破车给宁总撞的，要是宁总不原谅你你今晚就给我卷铺盖走人！”

其他人的注意力立马就被转移了，颐指气使的开始将锅往肖宸头上扣，争先恐后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指指点点中，病床上的宁潇珩和门口的肖宸目光对上，宁潇珩立马露出了不同于客套的笑容。

“阿宸过来。”说着还抬起扎着输液针的手向他招了招。

上一秒还在喋喋不休的几人像是被鸡蛋卡了脖子，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悻悻地闭了嘴。

肖宸在众人注视打量的目光中还是走到了宁潇珩病床前，立马就被他抓住了手。

“受伤了吗？是我开车不好。”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把责任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将肖宸从中摘了出去，让几位高层再也没有可能借题发挥。

“小肖你也是，怎么能劳动大驾让宁总开车呢。”最先呛声的小高层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试图给自己找台阶下，却在宁潇珩越来越锐利的眼神中只敢小声叭叭。

“抱歉啊，一时大意差点连累肖宸，说到底责任在我。”

几位高层面面相觑，连忙应是，作势还安慰了肖宸几句。

而自始至终肖宸也没开一口，就像是经过病房却碍于老板指示不得不进门看望客户的小职员，“……既然宁总没事，我们也就放心了。”

作势抽手就要走，却被宁潇珩急忙用力拉着，由于情绪激动身子还不自主的一阵晕眩，纱布下的眉头紧皱着，缓了好一会才再次睁开眼，“我还有点不舒服，你能留下来陪我吗？”

这时靠在门口暗自放冷刀子的林艇可就不乐意了，上前来作势要扶人，却暗自拉开宁潇珩禁锢肖宸的手。

“诶宁总怎么了，不舒服的话我叫医生，肖宸笨手笨脚的哪里能伺候好你，我可是我们公司照顾人的一把好手，肖宸毕竟刚出了事万一给您哪里碰坏了，我们那小公司哪里赔得起。”

原本想着顺着宁潇珩意思往下走的高层转念一想，觉得很有道理，连忙抢上前来劝慰宁潇珩，林艇顺势用力一拉就把肖宸拉到自己身后，趁着高层嘘寒问暖和苦口婆心的空隙扯着肖宸撤出了病房，借口帮宁潇珩买营养餐溜之大吉。

这一次肖宸再没有要留下的固执，而是默不作声跟着林艇走了。宁潇珩急得就要爬起身，又被一群眼疾手快的高层忙不迭地按回病床上，又是好一阵的絮絮叨叨。

黑色的轿车在小洋楼门口缓缓停下，拉好手刹的林艇还没来得及问什么，肖宸就已经解开安全带要下车。

“阿宸……你还放不下吗？”

肖宸没回答是也没说不是，拉开车门就下了车。

林艇见状赶忙叫住他，拿起后座上打包的外卖递给他，“别忘了吃饭，你胃不好。”

目送着肖宸默不作声的走去，他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声：“今晚我就在医院看那个姓宁的，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别自己出门。”

最后五个字话音未落，肖宸就干脆利落地关上门。

林艇回到车上，抓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深呼吸了好一阵这才重新打火，发动车子向远处驶去。

黑暗的室内仅有卫生间透出微弱的灯光，肖宸那双被侵染得毫无温度的手仍在流水中不断搓洗。

鲜血对他来说早已是司空见惯的存在，他的双手也沾染过不少的鲜血，自己的、父亲的、不知名路人的，却不曾想有一天会沾上宁潇珩的血。

血迹斑驳的衬衫将放了洗涤剂的水染成了粉红色，随着洗衣机运转很快脱了水、再蓄满水，开着通风扇的卫生间早已没了鲜血的味道，但肖宸仍不停搓洗着，皮肤脱水发皱了也不停下。

事故发生的那一瞬，尖锐的刹车声与喇叭声鸣响不歇，颠簸旋转的车内一只肌肉紧绷的手环过他扣住他身后的椅背，充当安全带将自己固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