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婵未曾料到,自己竟会在这镜像世界里,与蜀山氏的百姓们相伴度过整整两年时光。
这七百多个日夜,看似漫长,却在教导功法、守护村落的日常中悄然流逝。
两年间,菖蒲姑娘总会毫无预兆地消失,短则数日,长则月余。
每一次归来,她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痕,衣襟沾染血迹,疲惫的神色藏都藏不住。
杨婵攥着菖蒲染血的衣角,烛火在她眼底摇晃成细碎的星芒,菖蒲脖颈处狰狞的鞭痕愈发刺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上个月才愈合的箭伤还未消,如今竟是又添新疤......”她声音发颤,指尖悬在对方结痂的伤口上方迟迟不敢落下,“你总说外出采药,哪有药田能让你浑身是血地回来?”
杨婵话音刚落,菖蒲便突然捂住唇剧烈咳嗽起来,单薄的肩头剧烈起伏,指缝间渗出的血珠如同破碎的玛瑙,顺着苍白的手腕蜿蜒而下,在素色衣袖上晕染出暗红的花。那抹刺目的猩红滴落杨婵掌心时,竟带着诡异的温热,像是某种即将熄灭的余烬。
“早知瞒不过你。”菖蒲喘息着松开手,唇角还沾着血丝,笑意却比哭还难看。她望着窗外簌簌飘落的枯叶,声音沙哑得如同风穿过朽木,“这是我们氏族与亘古圣原维系联系必须付出的代价。那些看似无人踏足的险地,暗河深处的结界裂缝,都得有人提前探查修补。我得为亘古圣原的先头部队做铺垫,执行些... 见不得光的秘密任务。”说着,她缓缓掀开衣袖,小臂上纵横交错的疤痕赫然入目,有些泛着新伤的湿润,有些则已结出狰狞的痂,像是被无数藤蔓缠绕啃噬过的老树。
窗外的风突然呼啸起来,卷着砂砾拍打窗棂。
菖蒲垂眸时眼睫轻颤,余光像游丝般悄然扫过杨婵的脸庞,指节摩挲着袖口结痂的血痕。她在心底反复演练着说辞,连语气的轻重缓急都细细推敲过,准备好应对即将到来的追问。
然而当杨婵清亮的嗓音划破凝滞的空气,那句“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却像一记重锤,将她所有预设的防备都砸得粉碎。
她猛地抬头,瞳孔因惊愕微微收缩,眼底浮动着错愕与慌乱交织的涟漪。原以为会看到探究与打量,却不料撞进一双盛满关切与急切的眸子,像春日融雪汇成的溪流,清澈得能照见她藏在暗处的狼狈。胸腔里仿佛有簇火苗轰然窜起,烧得脸颊发烫,既为对方纯粹的关怀泛起欣喜的涟漪,又因自己无端揣度这份情谊而泛起丝丝羞愧,指尖攥紧又松开,最终化作一声带着涩意的轻笑:“傻姑娘……”
杨婵杏眼圆睁,睫毛微微颤动,“你每次回来都像从血池里捞出来的!若再独自去,下次我怕只能见到你的尸身!”这份近乎执拗的关切,让她全然不顾对方未说出口的秘密任务,此刻满脑子只剩菖蒲苍白如纸的脸和衣袍上干涸的血痂。
她甚至未等对方回应,便转身去翻找药箱,仿佛只要动作够快,就能把那些未知的危险都挡在身后。
菖蒲身上的伤势已经多到,杨婵不敢用宝莲灯刺激她本身的生机造化了。
若是贸然催动宝莲灯,这磅礴的生机之力恐怕会如汹涌浪潮,直接将千疮百孔的菖蒲彻底冲垮。
回过头,她望着对方虚弱却故作镇定的微笑,眼眶瞬间滚烫,喉间像被哽住。
菖蒲姑娘垂眸望着自己渗血的袖口,良久才抬起头。
她的目光像是穿过杨婵,落在看不见的远方,眼底翻涌着浓稠如墨的挣扎与决然:“你看这伤口...”她忽然轻笑一声,苍白的唇畔溢出几点血沫,“宝莲灯若真能救我,我早该痊愈了。这些伤是太初法则烙下的印记,唯有依靠我族血脉自愈。”
烛火在墙上映出菖蒲摇晃的影子,杨婵这才惊觉她苍白的面容下,隐隐有金红纹路如暗火流动。
当菖蒲转身时,一缕散落的青丝竟在光晕中化作半透明的羽翎,转瞬又隐入发间。
那些狰狞的伤口看似血肉翻卷,却在呼吸间渗出细密的金芒,如同千万只细小的凤凰在伤口深处振翅,将溃烂的皮肉一点点啄去,再用涅槃之火重塑肌理。
那些反复发作的旧伤,竟是凤凰血脉与外力撕扯的战场,每一道结痂的疤痕下,都藏着浴火重生的力量,也昭示着她以凡人之躯强行驾驭神血的惨烈代价。
她伸手按住杨婵欲言又止的肩膀,指尖微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你本是过客,不该被这摊浑水染透衣襟。只有你守在这祭坛下,看着我的族人不至于被斩尽杀绝...”她声音突然哽住,别过脸去,“我在战场上,才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杨婵咬了咬唇,思索片刻后,郑重地取出宝莲灯。
宝莲灯一现世,柔和的金光便充盈四周,灯身流转着神秘符文,似有灵识般微微震颤。“这是先天至宝宝莲灯,”她将灯推向菖蒲姑娘,“我把它寄放在你这儿,关键时刻能保你周全。”
菖蒲姑娘慌忙后退,连连摆手拒绝,“至宝有灵,我不能用!你先收着,替我护住部族。若真有不测,就用宝莲灯带他们离开。”
杨婵望着手中的宝莲灯,又看向菖蒲姑娘坚定的眼神,最终默默将灯收回。宝莲灯突然腾起三朵青焰,如活物般窜向菖蒲染血的衣襟,却在触及凤凰血脉的刹那,化作点点萤火消散。
菖蒲望着那簇转瞬即逝的青光,睫毛剧烈颤动。她脖颈处尚未愈合的鳞片状伤痕渗出金血,在宝莲灯的映照下泛着妖异的虹彩 —— 这是凤凰涅槃前的征兆,可她分明能感觉到,体内血脉正被某种黑暗力量啃噬,那是她不慎之下中的诅咒之力。
宝莲灯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灯芯爆出碗大的光团,将两人笼罩其中。“你身上的伤早把凤凰血脉耗得七零八落,再这样下去...下次消失,我怕连你最后一片羽毛都找不到!”
杨婵掌心托着宝莲灯,金芒如瀑倾泻而下。她指尖凝出一缕缕莹白的光丝,缠绕在灯盏边缘,随着口中晦涩的法诀吟诵,宝莲灯骤然迸发耀眼光芒,无数金色光点在虚空汇聚,如星子坠落般凝聚成一颗温润晶莹的莲子。这莲子表面流转着细密的纹路,一半泛着宝莲灯生机造化的翠色光晕,一半萦绕着她自身功德香火凝成的浅金色流光,似有灵识般轻轻颤动。
“快服下!”杨婵将莲子递到菖蒲面前,目光灼灼,“这莲子融合了生机与功德之力,能温养你的本源,慢慢进补凤凰血脉的损耗。”这颗莲子里,凝聚着她进入镜像世界后积攒的功德香火。每一缕功德,都是她在此处行善助人、化解纷争所得,纯净而温和,正与菖蒲的凤凰血脉相生相融。
杨婵见菖蒲不动,将莲子递到菖蒲手中,目光里满是关切,“功德香火能助你滋养血脉、固本培元。”
莲子悬浮在菖蒲眼前,丝丝缕缕的灵气渗入她苍白的肌肤,原本黯淡的眼底泛起微光。
菖蒲怔怔望着悬浮在掌心的莹白莲子,氤氲的光晕里,宝莲灯的生机与功德香火交织成细密金纹,宛如杨婵剖出的半颗真心。
她喉间泛起酸涩,指尖不自觉蜷缩 —— 自凤凰血脉觉醒以来,每道伤痕都在提醒她背负的宿命,可从未有人愿为她这般耗费神力。
“为何...”沙哑的声音卡在喉咙,她慌乱别开眼,生怕杨婵窥见眼底翻涌的惊涛。
莲子散发出的暖意渗入手心,像极了幼时母亲怀抱的温度,这种不求回报的关怀竟比任何疗伤圣药都烫人。
她既为这份炽热的善意而战栗,又因自己无力偿还且有所欺瞒而羞愧,可胸腔里那簇被寒夜冻僵的火苗,却在悄然复燃,烧得眼眶发烫。
菖蒲望着这蕴含着无限力量的莲子,又看向杨婵坚定的眼神,喉头滚动,终是接过莲子,缓缓放入口中。
清甜的气息顺着喉间漫开时,听见自己带着鼻音的轻笑:“你这人...莫不是把命分了半条给我。”话尾的颤音泄露了心绪,她别过脸佯装整理发间碎发,却偷偷用余光描摹杨婵眉眼间的关切,心里某处荒芜之地,不知何时已落下了带着温度的种子。
刹那间,一股温润而磅礴的力量自丹田迸发,她周身萦绕起若隐若现的凤凰虚影,伤痕处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凤凰血脉中枯竭的力量,也在这股力量的滋养下,如干涸的河床迎来春雨,开始缓缓复苏。
杨婵顿了顿,眸光微闪,“你说得没错,这莲子里,确实有我的半条命。往后行事,务必小心。”话落,又轻轻握住菖蒲的手,语气温柔却坚定,“你身上担着我的半条命,可不能让我担心。”
菖蒲望着杨婵,金红交织的光晕里,竟浮动着万千百姓焚香叩拜的虚影。她指尖发颤,一股温热的力量顺着经脉游走,像是有人将半颗跳动的心脏捧到面前。
“你疯了!”她猛地后退半步,后背撞上斑驳的石柱,“为何要拿命来救我?我不过是...”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杨婵已经将手指轻轻按在她唇间。
“我说过,你身上现在有我半条命。”杨婵的指尖还带着宝莲灯的余温,目光却比昆仑雪水更澄澈,“往后若再逞强,这半条命可要跟着你一起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