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入声话不多,只有楼见语问,他才会回答几句。更多的时候,他会看书。那书看起来十分珍贵,纸页发黄,线装,不大厚,像是一本小册子,裴湛将它和别的书区分开来,放在不同的地方。
书封上并没有字,楼见语猜测这是哪本古籍。
但是她也不再靠太近,只能作罢。
楼见语手撑着窗户,百无聊赖地看着两旁的景色,渐渐陷入了沉睡。
天边聚集起了浓厚的云,墨色刷了一层又一层,一道闪电自空中炸裂,划破浓黑的云团,缺口又很快被浓云填补。
瓢泼大雨很快倾泄而下,雨水在快速行进的列车车窗上划过道道水痕,蜿蜒而过,最终汇成一股,同流。
窗外的世界完全变了样,闪电好似要将时空撕裂,而这场大雨,黑漆灰暗的背景,似乎在做它们天然的保护。
保护什么呢?
楼见语被这场声势浩大的雨惊醒,她睁开睡得朦胧惺忪的眼,望着裴入声,“下雨了吗?”
“下雨了。”他点点头,说完又温和地安抚到:“你睡吧,我陪着你,不会有事的。”
似乎是雨天的阴暗,让人放松了戒备,又或者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和黑暗的交融激发了人内心深处的脆弱,需要一个依偎,她将头靠在了裴入声的肩膀上,而他也没有拒绝。
只是沉声道:“睡吧。”他的话有着让人心安的力量,楼见语放任自己昏沉睡去,亦或者这一段路,她注定要沉睡,裴入声只能独行。
他眸光沉沉,望向远处的闪电和乌云,该来的总是会来。
列车因为雨势放慢了速度。
最后停了下来。
察觉到列车停了,一股莫大的恐慌逼迫楼见语从梦中醒来。身旁的裴入声早已不在,整个车厢里只剩了她一个人。
东西也悉数不见,裴入声的位置一页发黄的纸角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是,裴入声的书?
她触到纸张,温度一点点过渡到纸张上,书页的封皮有了字。
《裴湛手記》
翻开继续,“永升三十五年,湛十七,父亡於家中,母不甚悲,亦往,逢征徭役,修阿庑宫。”
这天,下着淅沥的小雨,路途变得泥泞,踩下去便是一脚泥,这种天气还要赶路的,是新征的徭役。
他们全都面呈菜色,神情悲苦,多日的行程,缺衣少食,还有根本看不见的未来,泯灭了他们眼中的光,心中的希望。
但是如果你仔细大略扫一眼这一行人,有一个例外,他的衣着与旁人有所不同,人人为了方便都着一身褐色衣衫,耐脏,易于打理,但是他却身着一身白衣,在人群中是显眼的。
虽然他同其他人一般脚步踉跄,但是你若细细观察,他的眸光清透,眼神平和,无甚大悲,无甚大喜,平静地接受了命运赠与的一切不幸。
太显眼就会被人看不惯。
有个好奇心重的,趁着旁人不注意,用肘顶了顶他,压低声音道:“哎,你家死了人?你这一身白,装什么装,而且这道这么远,你不嫌麻烦?”
那白衣男子,只是毫不在意淡淡答道:“家父、家母已经过世月余。”
那人听了,脸色突变,像是见到了什么晦气东西,躲了他几丈远。
谁都知道,他们这趟去的有来无回的路,听说那宫殿下面都是累累白骨,人都有求生之欲,能多活几天,便是几天,谁会想跟一个克死了自己父母的人有往来呢。毕竟自己的命还不够活。
“躲那么远,干嘛呢?”押行的人朝他们这边看来。
那搭话的人便忙答道:“我问他为甚穿一身白,你猜他怎么说?说是家里刚死了人,啧啧,真是晦气。”言语间的轻蔑之意,更有对亡者的不敬。
周围的人听说,纷纷同他一般,躲那白衣之人丈远。
身着素缟,成为了一种不祥之兆,他只是淡淡苦笑一下,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
此时,那亭长似是整肃队伍,道:“逝者已矣,口中留德。”
那亭长是典型的大堇人面孔,方脸浓眉肃穆,看起来颇有威慑感,众人见他发话,莫敢不从。
这样一个插曲很快便过去,无人在意一个父母双亡之人,这世事艰难,人各有各的苦楚,谁又会在意旁人几分?
傍晚,行至驿站,无非一个草搭的棚子,勉强可遮挡风雨,屋顶少人修葺,有几处还会漏雨,众人歇下,三五扎成一堆,相互取暖,潦草胡乱睡去,行了这几日,风餐露宿,有个避雨的地方已经不错,哪里还有什么可挑拣的呢。
幸而雨下得不大,夜里也没有风,这草棚,竟然成了这几日最佳的栖身之所。
草棚中,有一二台烛,可做夜晚照明之用。
夜深人静,那亭长却不曾睡下,他半夜起身,坐在门槛上,望着夜雨顺着屋檐一条条线似的垂落,他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