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历四方只是为之做准备,这只有亲身经历这宫殿楼宇之建造,才能明白,工匠之不易,才更明白,成书之重要。
为的是将九州华夏建筑之精魄,留与后人,明白这一丁一卯之不易,一砖一瓦之艰难。
自古以来,工匠的技艺都是不外传的,裴湛要想写这样一本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现在可倒是好,还未入工址,便先下狱,此番,不知是福还是祸。
夜间露重,牢狱湿冷,潮气从地底泛上来,此季已是深秋,风冷飕飕地往骨缝里钻,他抱着双腿,蜷缩在角落,思绪再次飘远。
也不知“姜嫱”怎么样了,而楼见语做了一个梦。
发现她正身处裴湛和尉曹谈事的那间屋舍。
同样的,裴湛以重绘阿庑宫图为要,换尉曹三个许诺。
阿庑宫图残卷胡乱摆在尉曹的案牍上,图册已经燃了大半,被火燎到的边缘,是灰黑的碳迹,蜿蜒曲折。
裴湛要了笔墨,饱蘸墨汁。
楼见语在一旁心跳得快要跃出来,她期待,而又不安,隐约预感到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发生。
裴湛落墨第一笔,楼见语听见一声微弱的呼吸,像是凤凰涅槃,古木开花,垂死而生。
裴湛落墨第二笔,毛笔在羊皮卷上划过长长的一笔,呼吸声渐渐清晰,好似出生婴儿在飞速成长,汲取着天地万物的灵气。
裴湛继续落墨,一丝一缕墨色从羊皮卷上飘逸而出,随着他下笔速度越来快,墨色散溢在这一方不大的空间,如雾如烟。
裴湛落完最后一笔,人便悄然不见。
天地之间只剩这缕缕的墨丝掺杂在浓浓白雾之中
墨丝牵引着她,一步一探,一步一顿。
走了不知多久,楼见语回头,也只剩一片白茫茫。
尉曹的屋舍不知何时消失了。
而眼前,是一派园林景色,流水淙淙,雾气萦绕,奇石怪花错落杂生,沿着石子路往前走,绕过堆叠的山石,峰回路转,便见一张石桌。
有二人在下棋。
裴湛和一位老翁。
那老翁鹤发童颜,颇具仙风道骨,老翁身影稀薄,似这水汽,随时便会化去。
楼见语不想打扰二人,转身就走。
谁知那石径自然合上,将这里围成了一个封闭的圆。
她只好回转回来。
“来吧,见语,陪庑叔说说话,我还有事,不便多陪。”裴湛唤她过去,她当真如同一朵云飘落在石凳上。
裴湛身影渐渐隐匿在层层迷雾之中。
只剩了老翁一人。
“小姑娘,你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被称作庑叔的老翁说了话,他的声音稚嫩,像是七八岁的孩童。
“庑叔,你的庑是哪个庑?”
知道她言外之意,“是阿庑宫的庑。”
“那你是?阿庑宫的化身?”
世说万物有灵,这是楼见语第一次看画中生灵。
那么她听到的呼吸声,就是来自于这阿庑宫。
看见她一脸不可思议,他仁爱地摸了摸楼见语的头,继续道:“裴先生笔下生灵,旧阿庑宫图在入火的时候便已经毁了,是裴先生赋我新生。”
他叹了一口气,手中拣拾着棋子,又道:“万物生灵,本是罕事,而先生在建筑一道,天赋异禀,能为建筑赋灵。”
楼见语似懂非懂,她歪着头提问,“那你是建筑之灵,还是图册之灵?”
庑叔笑笑,没有回答她,他向她展示了自己的腿,那是一双断腿。
“我生而残废,”他看见了一眼楼见语,“你吓着了吧。”
楼见语摇摇头,眼里满是心疼。
而他把衣服摆又盖起来,继续说到:“你来自后世,应当知晓,阿庑宫是没有成的,这是我的宿命,至于这腿,你可以去问问裴先生,他以后会告诉你的。”
楼见语还要继续问。
一声嘹亮的鸡鸣,她感觉自己又飘飘摇摇被那白雾送了回来,回到熟悉的场景。
她的头昏昏沉沉,梦中之事依稀记得。
庑叔有一双断腿,那么是不是说,阿庑宫的图纸本就是不完整的,从一开始,制图之人,就不想阿庑宫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