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湛醒时,发觉自己已然脱险,不是阴暗湿冷的牢狱,而是一间不算明亮的屋舍,四周放着柴堆,有一个小小的窗户,晨曦洒落,床头是一铜盆,里面半浸着一块方巾,“姜嫱”趴在床边,她确实救了他。
裴湛端详着睡梦中的女子,大约今日不用当值,她穿了一件冰糯长裙,袖口有细碎的流苏扰得她睡梦似乎并不踏实,偶尔呓语着,“不要丢下小楼,不要丢下小楼……”
她的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裴湛的被角,他很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
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小楼。”
想要起身,但是发现自己实在是受伤太重,就连指骨也是被碾碎了般疼,无力地望着天花板,他甚至抬不起胳膊。
他挣扎一番,复又躺了回去,只是这动静惊醒了楼见语。
“嗯?你醒了啊。”
“醒了。”他冲着她微微笑着,“小楼,我可否这样叫?”似一棵半悬于危崖之上的松,落根在了一块得宜的崖壁之上,十分满意地抓住了石壁。
见她疑惑不解,裴湛好心地提醒道,“你刚刚说梦话了。”声音温和,但总是让楼见语觉得他似乎察觉了些许,比如自己为何自称小楼。
楼见语略有羞赧,还是大方道,“你想叫便叫吧,”又顿了顿,“但是在旁人面前不能这样叫。”
裴湛不置可否,看起来心情很好。
他本就俊逸,这次受刑为他平添几分苍白,因为隐忍而咬破的唇,虽然已经被楼见语擦拭过,但是结的痂,还是为他染上几分艳色,苍白中那一点殷红,勾魂摄魄。
亭亭山上高悬的雪松,在瑟瑟谷风摧残依旧苍劲,但是因为那随风吹来的一朵小花,伸出了枝丫,轻轻地抖了抖。
“你帮我倒杯水。”
接过杯子的时候,二人指节相触,他眼尾泛起微不可查的红,指节有些微微发痒。
二人同时说到:“你。”
楼见语见他喝完了水,拿走了杯子,推开门要出去。
门打开,迎面碰上尉曹。
“尉曹,”楼见语行礼,岳新笑笑,示意他有话要跟裴湛说。
“就让夫人在此处吧,不用避开她。”裴湛的声音清清浅浅,给予她最大的信任。
“可是你夫人似乎并不知晓昨夜她给我之物的贵重。”
“无妨。”
“既如此,那我就问了。”岳新拍拍衣摆,坐在靠窗的小桌前,自顾自斟了一杯茶,似乎是柴房太小,他坐得十分不自在。
“你是如何拥有那漆盒的?”
“不死药在何处?”岳新接着问,他喝了一口茶,等待着下文。
那是一个空盒子?楼见语有些惊异。
裴湛咳了咳,说:“我亦不知,当初李洲同给我的就是此盒,说是关键时刻可以救我一命。”
“你且好好养伤,我改日再来探望。”没有再追问。
“他为何如此轻易地就走了?”
“因为,我的话跟我在私狱中并无差别。”裴湛目光并未落在实处,只是沉默不语。
楼见语才知晓,岳新对今日之事轻轻揭过,不是因为裴湛的一句不知,而是因为裴湛在牢狱之中咬死了丹药不在他手中,尉曹现在再以救人之姿态来问,若是不在他手中,便是真的不在了。
只是那漆盒,如何不叫人生疑?既有装不死药的盒子,怎么会没有不死药呢?
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小楼,我昨日的衣裳呢?”
“在这里。我正要拿去洗洗。”
“衣服内襟有一个小兜,你把它拆开,记得把整个小兜的线拆掉,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楼见语照做,拆出来的只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布包,只是这布包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裴入声似乎也有这样一个小包,说是他的奶奶给他的。
裴湛见她发愣,轻轻唤到床边,“你把此物收好,这次就不要再拿给别人了,即便是用我的性命做要挟也不可以。”他说话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呢喃,但是这些字串起来,却是重重地压在楼见语的心头。
楼见语已经猜到这是什么了,“这东西难道比人的性命还要贵重吗?”
裴湛长长叹息一声,静默无言。
可是他知道,这是全天下的人都趋之若鹜的,自有生老病死,便有人求长生,可是求得长生又有什么用呢?
生民百遗一之时,不能救,白骨露於野之时,无可奈何,既不能挽大厦之将倾,亦不能救百姓于水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的发生,任由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毫不留情地碾压每一个人……
亲朋死病,束手无策,好友罹难,孤立无援。
这样的长生真的是人们想要的吗?
他不明白,为何人们如此苦苦追求长生?生老病死是苦,长生何尝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