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事情完全不受他的掌控了。
他没有预料到陆峙本身也是一个姓陆的,疯子。
到目前为止他都不知道为什么陆峙要把事情做的这么绝,除了鼎盛明面上的那些干净的,所有暗地里的勾当几乎都被他一夜之间斩去,这相当于自毁半壁江山,不可理喻。
那么,如果陆峙做这一切的目的不是为了谋权夺位,不是因为他所谓的已经受够了陆宗山多年来的打压,想要放手一搏,掌握全部的权势,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他恍惚觉得自己一定是没想到什么,他也搞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自己也算帮助了他,却被他反咬一口,关在这不见天日的监狱,他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了。
可是陆峙脸上始终挂着那副一成不变的微笑,就像他这20年来一贯表现在人前的那样,陆峙只是吐出了一句,“杀父杀母大仇,为人子得到,不可不报。”
他呼吸一窒心头大震,陆峙是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
他急切的想要询问他到底知道什么,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如果他真的知道些什么,那他也会知道自己就是杀死他父母的直接凶手。
可是陆峙没再说什么,转身就离开了,从此把他留在这深渊之中,每天都在担心某个不知道哪里的方向,可能会伸来一根绳子或者一把刀,就像他吩咐杀死申九那样,陆峙也会轻易的结束他的生命。
他的头上从此每天都悬着一把无形的利刃,惶惶不可终日。
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陆峙抽出手帕,垂眸擦拭着手,要问这个问题的话,那故事可就长了。
毕竟确切来说,他没有一刻不知道真相。
事情发生的那天他正在老宅玩耍,在他七岁以前,陆宗山在他的印象里是一个慈祥的爷爷,他总是很关心他的身体健康,有时候还要专门给他安排体检,他总是让陆君正送他到老宅玩耍。
陆君正和陆宗山虽然关系不是那么亲近,但是因为他已经在接手了一部分鼎晟的事务,父子俩总归要一起吃顿家宴的。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大概是某一天,陆宗山突然带来了一个小男孩,说要让自己的幼子认祖归宗,陆君正第一次和他发生了正面冲突。
他那个时候还太小,并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还是很喜欢到老宅玩耍,那个时候陆君安还只是一个小孩子,虽然他们不常见面,但是年纪只差了两三岁的小朋友,相处一下总归能玩到一起去的。
他们会在迷宫似的老宅里捉迷藏。
这一轮轮到了陆峙藏起来,他灵机一动,去尝试推开爷爷的书房大门,他清楚那里一般没人敢进去,偏偏那么巧,他使劲一推,常年紧闭的大门居然开了,他赶紧找了一个结实的红木大书柜藏了进去。
陆君安果然没胆子往这里找,他等得睡了过去,直到被说话声吵醒,他知道如果被发现自己擅自跑到这里来,肯定要被骂一顿,所以干脆继续没动,凝神静气地等着人走掉。
他只是想赢一场捉迷藏比赛而已。
可是偏偏,他听见自己敬重的爷爷以一种极其骇人的冷漠语调说了一句,“那就杀了吧,就当没有这个儿子了,制造一起车祸对他们来说应该不难吧,你让他们做的干净点。”
“是。”
那个声音他听得出来,是平时同样和蔼可亲的管家爷爷。
虽然陆君正和季纾然一直苦恼于他的皮猴子性格,觉得自家儿子不如好友家的小姑娘稳重,但是陆峙的各方面发展水平客观上来说远超了同龄人一大截。
所以是的,他很不幸地,听懂了一切。
他默不作声的等待着,直到他渐渐又睡过去了。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听医生对陆宗山说他是缺氧窒息导致的昏迷和高烧,由于年纪太小了,可能影响大脑。
于是等他再次醒来时,他成了一个忘记了一切的孤儿。
其实他从未忘记过,无论是母亲温暖的怀抱,父亲抱起他玩闹的感觉,还有他童年最好的朋友,他从来没有忘记过。
从七岁开始,他带上了假面生活,从此二十年,警惕每一个接近他的人,不与任何人发展亲密关系,就这样他居然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稳重自持,温和但不失果决,这是外界的评价。
他自嘲的想,他大概是世界上最会保守秘密的人,也是最会扮演好自己角色的人。
走出五号监狱长长的、阴暗的走廊,阳光又重新照耀在他身上。
车已经为他开好门,陆峙嘱咐司机去往另一个地方,那是一个在城郊偏远地方的疗养院。看似平平无奇,但是周围遍布着电子眼,任何不经允许或无视警告进入警戒范围的人都会被立刻拘捕,如有擅闯,当场击毙。
即使是住在闻城多年的人也少有知道这个地方的,而他能够知道则是通过那位秘书部总长林笙,根据他们的协定,陆宗山现在就在这里被严密的监禁着,虽然他基本上可以算是一具活着的尸体,也没有说话的可能了。
那场手术不仅是毁掉了他的触觉系统,让他日日活在即使躺着都感到刺痛的境地里,他无法动弹,却能听见,能看见,他的发声区域也被极其精妙的手法破坏了,他甚至无法发出一声哀嚎。
这是这几天来陆峙第一次来看他,不过他每天都贴心的派来了人,专门给他阅读那些他被毁灭式打击的产业,他在乎了一辈子的体面名声,在他面前一点点被碾碎,而他处心积虑甚至不惜血流成河也要追求的长生,像镜花泡影,碎在他面前。
他老迈的、腐朽的身体,是林栀亲手为他打造的牢笼,他每天必须要面对的报道、新闻,是陆峙凌迟他的灵魂的利刃。
“尼尔为自己安排了一场金蝉脱壳之术”,林栀言简意赅,“可能还没这么简单,他应该早有别的计划,根据老师的描述,这家伙是个老谋深算的,当时——”
她止住话头,“算了,反正他也没成,就算成了也是陆峙该操心的事。”
林栀转头看向一旁一直保持着静默的时夕,“我们现在就得走了,事情紧急。”
时夕叹了一口气,“那你那位先生陆峙呢,不最后告个别么?”
“本来也是假的,聪明人最擅长逢场作戏,我一走他就会明白,何必多想。”
“以后,都不见了?”
“嗯,没什么好见的。”
其实本来,是打算好好告别的,只是到底没来得及。
林栀戴上宽大的兜帽遮住脸,靠在车座上不再言语。
其实是见到了最后一面的。
就在时夕的车开出城郊疗养院的时候,陆峙的车正好开进去。
陆峙的余光捕捉到正在往外开的车,心头一跳,他总觉得那个戴着兜帽的侧影熟悉无比,但是他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确定自己熟悉的人,没有这样的。
于是擦肩。
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