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陡然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
沈鹤亭伸出双手,尽力地呼喊道:“爹!他们要烧了王府!您把手给我,我能救您出来!爹!你伸手啊!”
红色的火越烧越烈,很快让他满目满眼都是灼烧的疼。木质瞬间被烧得焦黑,天空都被染成了炭灰色,房梁坍塌的声音与痛苦的呻||吟不绝于耳,如战鼓鼓点在沈鹤亭耳边炸裂开来。
沈鹤亭霎时濒临崩溃,像是被一只魔爪扼住心脉般不能呼吸了,可无论他怎么拼了命地喊“爹”,萧元英都无动于衷。
艳红的火爬到萧元英身上,眨眼间将他袖袍上金丝绣的卷云纹烧成灰烬。身体被裹进大火,火吞噬殷红的血。
“爹——”他声嘶力竭地喊。
—
“坏了!”
周伯听见沈鹤亭的叫喊瞬间惊醒,朝后院大吼:“姚遇棠,爷又做噩梦了!”
姚铎几乎是从后院飞过来的,一脚踹开沈鹤亭房门直接闯了进去,将濒临溺亡的人从水中捞了出来。
姚铎轻车熟路地摁压沈鹤亭的胸口,眉头都拧成了麻绳,嘴上怒骂,眼里却含着泪:“多大人了还能让澡盆淹死!四爷何时才能不自暴自弃!老王爷还等您报仇,别这么快就把自己整死!”
也很快沈鹤亭呛出来水,算是又被姚铎捡回来条命。慢慢睁开眼睛,昏暗的烛光疲惫地落在他苍白的脸身上。
沈鹤亭又梦见了小时候的事,又梦见了灭门那一日的画面,又差一点死在对父兄、对过去的愧疚之中。
他绝望地瞪着姚铎的眼睛,喃喃道:“遇棠哥,爹为何不连我一起带走?你当日为何要救我,要我死不好吗……”
姚铎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那声音震得周伯心眼不好受。
“王爷死得冤枉,萧家军至今都被史家说是叛国之师!若是连四爷都死了,那就真遂了那群人的愿,咱萧家永世抬不起头!”
沈鹤亭闷闷地哭了,他万分难过地掩面,脑中一遍遍地回放萧家起火的那一幕,大火魔鬼般吞噬木质的房屋,将家人们的痛苦与哀嚎无限放大——弘治帝就在城门之上,身后跟着花从文、李洲,漠然又痛快地瞧着萧府化为齑粉。
最后他只能躲在府里的暗柜中,眼见父亲的遗体被龙虎营的兵卒拉出来斩首,一生要体面的大哥大嫂自刎而亡,龙虎营的兵卒抓到了试图带外甥侄儿逃跑的大姐二姐,当着孩子的面将她们奸||杀。
还有他沉于天鹭江的二哥三哥,他甚至没能找到他们的残肢。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当时他十六岁,要跟他们鱼死网破。
可姚铎拦住了他。
紧紧箍住他的手脚不让他冲出去,蹲在狭小的柜子里大气不敢出。
他只能等朝廷的人走了,跪在王府前,面对一地尸首痛哭流涕、仰天哀嚎。
从那日起的日日夜夜,他午夜梦回之时见到的都是那一地焦黑、一地鲜红。
他真的恨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姚铎跪在沈鹤亭身边,展开双臂将他揽在了怀里:“遇棠的命就是王爷世子给的,主子死了,我也不该活着。可萧家的案总得有人来翻,我们必须得活下去。”
沈鹤亭紧紧抱着姚铎,死死咬着牙。他在忍,一想起花从文那群人,心中的恨就能将天地都剜出个窟窿来。
沈鹤亭很久才平复心情,姚铎怕他想不开,一整夜都守在他跟前。
天蒙蒙亮时,窗边传来信鸽的“咕咕”声。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窗边,沈鹤亭想了一下,问:“南边来信了?”
姚铎赶忙去看,摇了摇头,说:“是燕王殿下,他说,业已回京。”
—
沈鹤亭约燕王李怀璟于百花楼见面。
百花楼位于鄞都最繁华的地界,地上四层地下两层,尤其入夜之后,花魁们会登上顶层歌台,在迷离绚烂的光影之间或高声歌唱,或翩翩起舞,远近十里都能闻得这座销金窟的笙箫之音。
但国丧期间,百花楼歇了歌舞。
不过只有百花楼内的人才知道,来这撒钱的宾客,根本不关心景熙的死活。
“掌印慷慨,本王就喜欢跟你打交道。”
沈鹤亭闻声,缓缓放下了茶盏。向门口望去,只见一只白净得能看清青筋的手推开门,露出少年俊郎的面庞。
李怀璟朝他笑,两颗虎牙更添三分稚气、四分明媚。
沈鹤亭凝视他的脸,心里不是滋味,他羡慕李怀璟的意气风发。他旋即收回目光,指指自己对面的位置:“殿下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