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亭怎么都没想到林世濯能查出来端州的朝晖。这人什么都好,干什么都能跟沈鹤亭商量着来,可沾上他父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还以为是冲花从文去的,没想到是我啊,”沈鹤亭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挠脑袋,灰白色的长发让他摸成一条一条的。
姚铎坐在他床边,双手插进腰带里,面如死灰:“纸终究包不住火。当初我就说不要靠近林家人,那一家子都是火眼金睛,林世濯迟早有一天我们就是春秋刹!”
沈鹤亭扭过身,眼睛红得骇人:“我爹为什么杀林思华?他发现了?”
“嗯,”姚铎给他斟了杯热水递过去,顺势坐在沈鹤亭的床上,“而且写好了秘奏,就等呈给弘治。”
沈鹤亭挪到姚铎跟前,披头散发的样子着实可怖:“当初林思华是跟花从文一起查春秋刹的,林查出来春秋刹是萧家的,就没告诉花从文?”
姚铎蹙眉思忖,其实他也想不通:“林思华不是好大喜功之徒,他想独揽功劳的可能性不大。”
“所以花从文很有可能从那时候就知道我爹手底下有春秋刹吗?”沈鹤亭瞪大了眼睛,哪敢相信,“这可是小二十年前,天大的秘密他能憋二十年?”
姚铎继续摇头:“花从文应该不知道。十二皇子、花松霖、花镜……咱们下了这么多次手,要是知道现在的春秋刹就是我们几个,他能按兵不动到现在?”
沈鹤亭的心稍微稳了稳:“对啊,那日在天牢,他说他看见我掀小太后的盖头,就觉得我与小太后定有旧情。后面他又去问了义父,业已知道我是萧家的儿子。但那天他神情和蔼,肯定不知道我们就是春秋刹。”
姚铎摸摸自个下巴:“那就怪了,林思华先花从文一步发现老王爷是刹师,秘奏都写好了就差送进宫。老王爷的人怎么就去的这么及时,掐着他写完秘奏与绑上信鸽的缝隙把人杀了?”
沈鹤亭作为刺客经验十足,知道刺杀没有“巧合”一说:“干我们这行哪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我爹肯定是先一步就在林府等着,等林思华写完秘奏再把人处理了。”
姚铎挠挠太阳穴:“等人家写完,再把人家写的东西烧了,这不多此一举?”
“我爹要看林思华到底查到了多少,你知道的,我爹手下要命的家伙可不止春秋刹一个。”沈鹤亭把眼前的头发往后撩,忽然想到了什么,“那时候……花从文官居何位?”
“弘治二年,那就是十三年前、花从文刚从北疆调回鄞都。嘶,那会儿我还跟着世子打仗呢,鄞都的破事不了解……我想想,我想想,”姚铎从袖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小册子,焦急地翻弄,看到某一页恍然大悟,“刑部给事中。”
沈鹤亭半张脸掩藏在烛光照不到的黑暗中:“给事中可监察部内、弹劾百官,品阶不高但权力不小,弘治将花从文从北疆调回来放到这个位置,想来对他颇为信任。林思华查出来刹师是我爹,定是介意花萧二家的关系,怕花从文给我爹通风报信才对他有所隐瞒。而在林死后,花从文也递上了一封秘奏。打消了弘治继续追查的念头,还给他升了官。”
“四爷言外之意,是老王爷看到了林思华的秘奏,掐头去尾送给了花从文?既保住了自己,又帮兄弟升官上位?”姚铎不禁赞叹,“妙啊,一石二鸟。”
沈鹤亭:“可话又说回来,我爹怎么发现林思华查到他的?”
姚铎心说这么简单的问题你还问:“这法子不多了去了……朝廷让他俩去查的时候,老王爷就听见风声一直盯着了呗。等一下,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们’故意透露给我爹的?为的就是除掉林思华。”
沈鹤亭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萧元英所领的春秋刹与沈鹤亭的不同。沈鹤亭他们主要是收钱杀人,顺便卖点情报,为的是多挣银票。而萧元英那时候不同,春秋刹不盈利,只为给萧家铲除政敌。可当沈鹤亭翻越春秋刹的记录,发现爹还除掉了很多言官。
言官……不就是聒噪了些,他们在朝上骂得再凶远在北疆的武将也听不见。那时弘治刚登基,不可能因为听了几个言官的弹劾就对戍边将军下手,他还赖着萧家帮他坐稳皇位。那时言官怎么弹劾,萧元英的位置都稳如泰山,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去杀他们?说不通。
那么将这些言官的死视为“他们”的手笔,就有另一个问题:杀人的理由又是什么?那些言官个个刚正不阿,讲起礼教人伦能说个三天三夜,看看他们弹劾的官员,哪个不是淫||靡奢侈、跋扈放纵之徒?杀他们作甚,留着还能劝着点弘治,让他少用点女孩的经血炼丹吃。
沈鹤亭想得脑袋疼,不由得怨憎他爹做事粗糙,除掉了哪些人只会写个名字。好歹记个缘由,别让他猜的这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