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亭搡开李怀璟直奔花纭卧房,踩着尸体之间的缝隙,暗黄色的麻布衫沾满了血。他顾不得身上血污,可腿却一直发软。花纭的房间近在咫尺,沈鹤亭的眼泪汹涌而出。万一她躲在哪?万一她逃走了呢?万一她……
他跑得太快,被一只手绊倒往前跌。下意识地用两手撑地,霎时撕心裂肺的痛感从左腕席卷了全身。他顾不得这么多,右手抓住门槛,吃力地站起来冲进房中。
紫阳躺在地上,胸口插了一把刀子,给花纭煮的枣茶洒在地上,那只印了牡丹花的瓷碗摔成了三瓣。太后的一只绣花鞋留在脚凳上,床上被褥凌乱,红色的褥子上直愣愣地插了一柄弯刀。
沈鹤亭跌跌撞撞冲过去,看到那柄弯刀下刺的字条,他陡然跪在了地上。
“天鹭江见,不来即杀。”
顷刻间沈鹤亭大笑,他弓着背,堪堪双膝点地跪了下去,他双手扶着床沿才不至于瘫在地上。他的笑声像野兽濒死时凄厉的叫喊,像琵琶弦断刹那的哀鸣。
他听见酒倒进胡哈拿的头盖骨酒碗的声音,那蛮子发出恶鬼一样的狞笑声,顷刻间他的世界崩塌了,抱有的最后一丝希望都化为了泡影。
怎么办,他的树刚长出枝丫就死了。
“胡哈拿!”
李怀璟听见沈鹤亭如绢帛撕裂般的咆哮,立马来到了花纭房中,看见沈鹤亭攥着一张字条大声嚎哭,他心中警铃大作,给门外要冲进来的李逍一个“停”的手势,独自来到沈鹤亭旁边。他单膝跪了下去,看见字条上歪歪扭扭的汉字,便知是胡哈拿留下的。
沈鹤亭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头发,身体如筛糠一样剧烈地颤抖。他崩溃地大吼,嗓子喊哑了、喊破了,咆哮声在空寂的府中一遍遍地回荡。
沈鹤亭崩溃痛苦,李怀璟的心也澎湃着愤怒。他伸手把沈鹤亭揽进了怀里,坚定地说:“我们去救太后。”
“我要杀了他,十一,我要杀了胡哈拿,”沈鹤亭好似一直发狠的狼,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眼睛红得变成了骇人的幽蓝,胸口快速地起伏,一块大石头压在了他心口,他呼吸困难,视野都黑了大半。
沈鹤亭气得嗓音都变了个样:“他害了我二哥三哥,现在又害了太后,他要我死……我一定要杀了他,杀了他!”
“好!”李怀璟解下背上的刀递给沈鹤亭,笃定道,“我们现在就去天鹭江,有什么难十一跟你一起遭!听我的,不哭了,拿上刀我们走!”
沉郁的黑暗之中,李怀璟站起来向沈鹤亭递出右手,声音如低沉的鼓点,每一击都充满勇气与力量:“跟我走。”
就像很小的时候、十一殿下在国子监逼仄的角落发现萧四公子时那样。无论是垂髫之年还是现在,李怀璟都会坚定地选择他。
沈鹤亭抓住了李怀璟。
李怀璟指了自己一个亲卫吩咐道:“你立刻回营面见盛誉,说李见晔叛变太后被敌军所掳,本王和掌印北上救驾,命他守好营地并派三百精兵驰援天鹭江。速去!”
看那亲卫跑远,沈鹤亭向空中射了一支鸣镝,响声盘旋在靖州上空。李怀璟抬头,响声随鸣镝跑远,他不知道沈鹤亭要召些什么人来,也没问。
“燕王殿下,”沈鹤亭叫住李怀璟,他望着李十一宽阔的背影,眸中流露出不舍来,语气竟变得无比平静,“你先走吧。”
李怀璟跟他的亲卫们猝然回头,齐刷刷的十几双眼睛望着沈鹤亭,李怀璟惊讶道:“你不去了?”
沈鹤亭看他亮晶晶的杏眼,恍惚觉得这就是宿命。李怀璟愿意跟他走,但他不愿意让十一跟他去送死,胡哈拿要的是他的命,这是萧家与鞑剌王室的恩怨,与李怀璟无关。沈鹤亭笑道:“奴才要等人。”
李怀璟掐手指算了算:“盛誉他们最快也得寅时出发,等到也来不及的。”
沈鹤亭摇头:“奴才不等盛将军。”
“你是不是怕了?”李怀璟过来抓住他的手,劝道,“不是说好的一起走,现在你打什么退堂鼓啊!”
沈鹤亭扫一眼李怀璟跟他的亲卫,加上主子才十六个人,哼笑一声:“胡哈拿要对付的人是奴才,天鹭江畔必定设满了埋伏。殿下就带这么几个人去,是给胡哈拿当开胃前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