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瞳仁蓦然睁大:“你不是……”
萧旻讥讽又好似炫耀道:“我当然不是!打地起我就是完整的,至于挟天子以令诸侯,那当然不是我的终点。有一日我若做腻了‘司礼监掌印’,我随时可以金蝉脱壳,杀遍李家人自立为帝,享千年极乐!”
萧旻反手捞起刀刺向弘治的胸膛,拧了一圈又迅速拔了出来!
血喷在他脸上,滴在灼热的地上。
属于弘治的时代结束了。
属于萧旻的时代到来了。
萧旻怔然望着弘治死都不肯闭上的双眸,疲惫地说:“但我永远不会做皇帝,我不愿做凌驾于万人之上的血蛭。我只想好好地活着,无灾无难、无忧无虑地活着……”
乾清宫的火越烧越烈,温暖明亮的光将萧旻包裹——他不再惧怕火了。
因为他心中的火,就要把他吞噬了。
萧旻扬起昆山玉,一刀砍下了弘治的头颅!他脚踩着首级,血顺着刀刃一滴滴地坠到地上,他心里痛快,恣肆狂笑!
“皇帝?君主?我喊一声,你还能答应吗!你个胡作非为的吸血虫,凭什么骑在真正的英雄头上,让真正为民剜除病疮的人永沦地狱,凭什么?!陛下啊!你千算万算,怎么就看不透我爹对皇权并无期待,怎么就看不透我与百官作对,为的是我爹的清誉而非皇权!
“你算出我爹舐犊情深,定会让我逃出北疆,为何就算不出我亦承父志——无心改天换地?!荣耀困苦不过百年,我根本不在乎百年之后史家朱笔对我究竟是褒或贬,我只要清白之人得清名,英雄之军得朝廷敬重,我父之冤、我萧家之冤,得以昭雪于世人!”
萧旻泪如泉涌。
“罢了。”
他变成了罗刹鬼诛杀害他堕入地狱的人,把偏离的日晷拨回,把逃到人间的魑魅魍魉打回了地狱。
萧旻昂起头,用腐烂得裸露骨节的手抹去血泪。那双凤眸犹如伤鹤俯瞰世界,那般哀伤且失望。他这辈子过得太苦了,一线天不见天日,他苦笑着,乞求恶魔能再给他重活一世的机会。
万剑从天而降,从他心口将胸腔刺穿。
那一刻,他似乎见到了天地间一片白雪茫茫。干净得一尘不染,他身着狐裘大氅骑着白鬃黑马,从北向南自由驰骋。他英姿雄发,他放荡不羁,去做他喜欢做的事,去成为他想成为的人。
那本该是萧旻,本该是承载父辈爱意长大的萧鹤亭。
他闭上了眼,啐出一口鲜血。
万剑穿心的疼,他似乎已经麻木了。萧旻仅是向后栽倒,眼看着仍保持刺穿心房的剑刃。
血慢慢地流,犹如流沙逝于掌心。
他该死了,他真的该死了。
他活得太累了,萧氏至亲四百冤魂,萧氏家族百年荣耀,萧家军上万英灵,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社稷腐朽非他一人之力可挽澜,万千冤屈非他一人可度化,神仙都救不了的世间,竟抛给他萧旻来救。
下地狱吧,让我下地狱吧,炼化成鬼,再与这世间不死不休。
不知是神仙后了悔,还是恶魔软了心,竟让他的黑暗飞进一只萤火的蝴蝶。
萧旻无力地望着那只蝶,它如此漂亮,又散着辉煌的光。将暗无天日的深渊照亮,它飘飘荡荡,飞到萧旻面前。
他伸出了溃烂的手指。
蝴蝶栖在他指间。
光啊,他居然抓住了光啊。
一股暖流顺着指间流向他伤痕累累的心脏,竟重新生出了血肉。他热泪盈眶,咬紧了嘴唇,他直觉这不是与蝶的第一次见面,可他怎么都想不起他在哪里见过这只蝶。
他以前在阳光下,这点荧荧之光算不得多么惊艳;可他现在身处地狱,这点光,就是他全部的依恋。
“我在哪见过你?”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
“四哥。”
那声音很远,远到萧旻分辨不出那声音是谁的。他猛地转过身子,目光刺进身后漆黑的空洞。虽然看不清那里面有什么,但他能感觉里面有一只手,自己只要抓住她的指尖,她就能把自己从这地狱拽出去。
忽然有风吹乱萧旻的白发,他期待、奢望、祈盼地伸出手——
“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