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席话让沈鹤亭醍醐灌顶:“世叔是说,‘他们’也利用某种信仰控制了那些人,让‘信徒’听从调遣,还愿意为‘他们’去死?”
花从文说:“没错。”
沈鹤亭想了想那些可疑的人,问道:“可‘他们’控制的又不是郦族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华安、刘福、明宇等人都是在朝重臣,怎么会轻易被操控?”
“如果他们信的是永不消退的权力呢?”花从文一语道破玄机,“没有人会拒绝一辈子荣华富贵。”
沈鹤亭重复道:“权力?你我都在权力的中心,还有谁能从我们手中分去权力给其他人?”
“皇帝,”花从文说。
沈鹤亭觉得他故弄玄虚:“陛下年幼,我爹逝世的时候他还未出生。”
“我说的不是现在的陛下,”花从文闭目养神,“是你我都看不见的皇帝。”
沈鹤亭如梦方醒。他以为他杀了弘治就是杀了害死爹的元凶,但其实他的复仇远未结束,甚至可以说,从未开始。
弘治虽然死了,但他犹如在这世上长生一般,操控着每一个人的命运。“他们”才是害萧元英死的人,可“他们”是谁?沈鹤亭一直在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花从文声音倦怠,说出自己的请求。
“我前半生只求荣华富贵,一直向昏君低头,不曾有过什么抱负,更没伯卿那又改天换地之勇。因为怕引火烧身,我没能拦他一把也没有给他任何支持,在他被论罪时亦袖手旁观。后生,你杀了我弟弟跟妹子,又杀了我闺女,这些足可以还我当初对伯卿欠下的债。现在我只想好好活着得个善终,望你高抬贵手,放过花家吧。”
沈鹤亭提着昆山玉站起来,重新戴上兜帽,透过发丝与黑色布料的缝隙端详花从文。
他早就不恨花从文了,早就想放过他了。
他嗤的一声,转身向后走去。离开前,告诉了花从文一件事。
“当今圣上的生母是宁德长公主,燕王只是他的舅父。长公主生下了你们的孩子,取名为‘璞’。”
花从文闻声潸然泪下。
—
与此同时仁寿宫内,花纭举着烛台绕到自己床后,将钥匙插进壁橱打开了暗格。她取出藏在里面的手札,轻轻吹散上面的尘灰。
她把烛台放在身边,时刻堤防着沈鹤亭,怕他鬼一样地站在自己身后。她匆匆翻开,手札正好是从弘治七年开始的,梁祉字迹潦草,是匆匆写下的。
第一句便是:“他们要杀伯卿。”
花纭惊讶,“他们”?为何连母亲都说“他们”?难道困扰她的人,早在十多年前就在折磨母亲和萧元英吗?花纭继续往后翻。
“我不信伯卿说的会护我母女周全,我不能被伯卿所累。好在同尘已经帮我打点好了在鄞都的差事,还算可靠,倒不枉我为此筹谋半生。”
花纭霎时明白了梁祉为何要带着她南下进花府,也明白了花从文说她母亲那句“她与其他女子不同”。
梁祉确实与这个时代的所有女子不同。
她不愿嫁给任何人当妻子,但她会利用孩子与鄞都的大家族扯上关系。她一生追求荣华富贵,夹在两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之间左右逢源:在萧元英风光的时候站在他的肩膀上往上爬,在定北王落魄时,转头躲进花从文的羽翼之下。
花纭无言以对,她不知道梁祉这么做是对是错。很狠心但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总是趋利避害的。
花纭继续往后看,梁祉的手札断断续续,而且她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王府烧了,伯卿没了,我的差事也没了,我这辈子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同尘带回来他的战袍,说让我留个念想。我恨他,皇帝的走狗。”
原来梁祉从来不恨花从文始乱终弃,花从文也从未抛弃过梁祉。花纭这么多年都冤枉了花从文。梁祉哭的是她到此为止的将军生涯,还有……萧元英。
花纭再往后看,梁祉就神志不清了。手札中有杂乱无章的字句,还有看不清形状的画。后面她提到了沈鹤亭,说他长得像伯卿。
梁祉的手札中始终没提是谁把紫英放在她面前的。
但花纭明白了梁祉是为何而入京,也是因何而疯。
她刚入宫没多久花从文就把这份手札还给了她,倘若她那时候就打开看,恐怕就不会错恨花从文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