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坠入林海,炊烟即将散尽。
“兄长我可以。”
家中盖房,菜肉消耗极大,菜地空无一物的柳家只能同村中亲族购买,今日轮到北山附近的柳五爷家,路途最远,东西也沉得狠。
夕阳的余晖下,瓷白的小脸红润异常,细密的汗珠也悄悄渗出鬓角,身上的背篓沉重得仿佛能压弯他的脊背,但他走起路来依旧步履坚定,身姿挺拔,像一棵努力生长的小白杨。
见柳从南要伸手帮他提,他又一次小幅度地转身,坚定地重复道:“兄长,我可以。”
“但是你很累。有我在,你可以做的事情不会变成你必须做的。”柳从南抬手擦掉弟弟脸上的汗珠,语重心长地说道:“从云,你才七岁,年龄允许你依靠我。”
“我是个废物,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背篓卸下的那一刻,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神色黯然。
“天生我材必有用,从云不必颓唐。而且,何为有用?背回这满筐土豆吗?”
“我连这点土豆都背不起,可不就是没用。”
柳从南蹲下身与他平视,一双眼温柔而又充满力量,一双眼倔强而又满是迷茫。
“从云一路陪我走来,对我而言就是有用。血脉相连,骨肉至亲,我们互为依靠,这也是有用。”
再是早熟的心智也无法逃脱年龄的禁锢,柳从云讷讷地说道:“可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好。”
“因为你还在长大呀,今天做不好,明天后天总有一天可以做好。”
柳从南打开背篓捡了几个土豆扔在装青菜的篮筐里,说道:“现在请弟弟帮我拿着这个篮筐,同我一起回家吧。”
秋风吹散汗水,也吹散少年的迷茫。
“宝哥儿!”
一声惊呼,林边鸟雀齐飞。
赶在太阳落山前,袁宝儿终于连滚带爬地下了山。晨起上山特意穿的青布麻衣湿了半边,袖子也被扯下了一大片,只有肩膀处还稍有剩余。
林中跑了太久,四肢逐渐无力,头晕眼花,耳朵里像是庙会上的大鼓,咚咚作响。
好不容易见到熟悉的小路,心下一松,竟直直地仰面躺在了地上。
“宝哥儿!宝哥儿!”
桃哥儿,良哥儿俩人山脚下等了许久也没见他下山,原本都打算去敲锣请人一起上山找他了,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一修长的身影从林中晃了出来,看那身形就知道定是袁宝儿,俩人飞奔着跑过去接人,可谁知道还没等跑到,人就嘭一声倒在了地上。
刚才离得远,以为是衣服被水湿了半边,这会儿跑过来才瞧明白,那哪是水,他半边儿身子都是暗红色的血迹,脸也刮伤了好几处,露出的胳膊上还有一条长长的血痕。
“宝哥儿!快醒醒!快来人呀!”
小哥儿与男子除了眉心孕痣,身形上也有所区别,身材较小胯骨略宽。
可是,袁宝儿生得高,甚至比大部分男子都高,这会儿桃哥儿两人想背背不起,想扶又不够高,急得只能喊人。
但这儿不是村里人常走的专门上下山的路,平时人就不多,这会儿更是连个影子都不见。
“我去找人。”桃哥儿牙还没好,只能靠良哥儿跑一趟了。
良哥儿边跑边喊,心里急得直打转,还好,才跑没多远,就看到有人迎面极快地跑了过来。
“宝哥儿怎么了?”柳从南刚刚正要和弟弟回家,就听到北山这面有人喊宝哥儿的名字,来不及细细交代从云,就这么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晕倒了,伤了。”
良哥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回答的话也断断续续。
“宝哥儿?我探下脉。”柳从南见他双目紧闭,血迹斑斑,赶忙去探脉。
他长舒一口气,说道:“还好,没事。力竭,累昏了。”
“那咋这么多血,这还有伤呢。”
“伤得不重,血应当不是他的,但我毕竟不是郎中,医术有限,先背到我家让我阿娘看一眼吧。”
“可以。”桃哥儿眼角含着泪珠,仰头看向柳从南说道:“我矮,背不起。”
牙痛这两日渐轻,但还是只能这般简短地说两三个字。
“我背吧。”人命关天,总不能只考虑性别差异。
袁宝儿手长脚长胳膊上又有伤,无法稳稳的背起,柳从南只能打横将他抱起。
总说袁宝儿清瘦,可柳从南这时才有了真切的感受,近乎同自己一般高的人,这会儿低垂着头躺在他怀中,只有小小的一坨,刚刚自己牟足了劲儿去抱,轻到差点儿让自己闪了腰。
怀中满身脏污的小哥儿双目紧闭,眉心微皱,许是累极了呼吸粗重,温热的气息打过来,正落在胸口位置,毛茸茸的,像是羽毛轻抚心脏。
“阿娘,怎么样?”袁家老宅房间少,这会儿只能直接将人抱到了柳从南暂住的房间。
“脸上的伤应当是细碎的树叶刮伤的,无碍。胳膊伤口不深,今晚若是不发热,敷上草药五天左右就能痊愈。其他位置并没有伤口,也没伤到筋骨。”
“那他现在能醒吗?袁叔不在家,他若再晚些不回去袁婶儿必然会着急。”
柳母沉吟片刻,说道:“能醒,但是他体质如此,累极了就这般昏睡,若是施针扰醒,怕是后日都要昏昏沉沉。”
“那这可咋整。”田桃儿急得都要哭出来了,恨极了这会儿自己无法好好说话。
“今日号脉,宝哥儿阿娘身体大好,可以同她说一声,慢慢走来并不会出事。”
“好,那我去,桃哥儿衣服上沾血了,不方便。”
“切记让她莫着急,不可以过于激动。”
“宝哥儿!”柳母的话刚刚落地,钱玉容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也不知是谁瞎传了什么消息,钱玉容这会儿左脚蓝鞋,右脚彩,儒裙外搭灰长衫,眼眶微红,神色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