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灵。”在风声中流古轻轻唤她的表字,“你转过来。”
沐风泽闻言转过头来,流古正用那双灰白的眸子盯住她。那是一双色泽近乎白玉的眼眸,唯有眸中瞳仁一点黑,青色的瞳孔不见流光转动,像是瞎子,亦或是在岩层深处中生活了多年不见天日的老兽。
而流古的确是个很老很老的老头了,他的头发早已全部花白,脸上的皮也像穿旧了的衣裳一样皱起来,沐风泽还很小的时候,流古就是这个模样了。
强大的灵族的寿命很长,岁月悠久,久到她都快忘了流古的年岁也终有尽时,她第一次在流古的身上看到了寿命将近之感。
沐风泽不动声色地避开流古的眼神,将自己的心思也隐藏下去,“探灵问魂,我不愿您对我用,您就能不用,那天界呢?五十年的沉睡,暂且让灵界的百姓对我失去了信任,更何况是本为陌路的天界,他们可会相信我嘴里的话?可会相信我并没有在五十年前杀掉父君?灵均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我明白的。”
“可是……你就算出去了,又能如何呢?”流古轻叹。
“那也是要去的。”沐风泽急忙接下话,“无论是父君还是哥哥,甚至是夫子和您总是为了我思量许多,可您知道的,灵族的一生太长了,强大的灵族几乎可以做到仙人般与天同寿,而我总不能在无尽的寿命里,永远活在别人的羽翼之下。横大江兮扬灵,您与父君商量我表字的时候,便不是希望我能遇时乘风起,借力扬帆吗?依凭风势,并不是依附于他人,我自己总要做些什么,而且我……”
沐风泽说到这里顿住了,脸上显出些痛苦的神色:“而且我总觉得这世间属于我之道并不只在灵界这一脉,我生于灵界长于灵界没错,但有没有一种可能,多年以来我无法修炼不是灵石受损,不是天资低微,而是我还没找到属于我的路。”
听到这里,流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天地灵气吸收吐纳之法,虽式有不同,但归本求源皆是殊途同归,你此番入世,与凡人无异又何谈寻道?”
沐风泽抿住了唇,脸上显出些倔强的神色:“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说完便是长久地沉寂,也许在长辈的视角里,总是希望她可以什么都不做地安享余生的。
流古缓缓闭上了那如玉石般剔透的双眸,轻轻开口“花神忌前你总找我卜问吉凶,今日前去要卜吗?”
沐风泽听到这话,心中略有些刺痛,风又肆虐起来,她被风吹起的头发遮住视线。早在五六十年前灵均兄长就过了在花神忌中为灵族一争风采的年岁,而自己自从被推上前去的那一年开始,就没有哪次是不输的。
天帝创办花神忌说得好听是为了各界翘楚能够切磋一二,一睹世间少年风采,实则只是为了各界能够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来瓜分灵界所出的天材地宝与充沛灵气而已。是她去,还是灵界的翘楚去,都不会有什么区别,甚至在一些人的眼中,他们能够生活在这本就属于他们的富饶之地中已经算是恩赐了。
但沐风泽之前总不放弃,在花神忌前总来流古这希望流古能够传授自己一些秘术,再为自己算一算凶吉,虽说每次卜问结果都是凶,她总是乐此不疲,觉得早晚有一天自己能够获得上天的垂怜,大器晚成,一鸣惊人。
但直到今日她收获的也只是铭记在心却半点不会运用的一堆秘法和无尽的凶卦。
沐风泽这一次坚定地摇了摇头:“这次不问了。”
这次不问了,前路是凶是吉,她总要自己去试一试,天地之事,万事万物何有穷尽之时,一丝一毫一份一秒的变化都是生机,既然决定离开父兄的羽翼之下,前路凶吉也不过是心理安慰而已,何须再问。
见沐风泽是这个态度,流古没有继续再说,而是转而说道:“卯时三刻沐妻在林尽处等你。”
沐风泽闻言几乎是一瞬泪就湿了眼眶,但她似乎有意不想让流古长老见到这滴泪似的转过头去,她墨黑的长发在风中飞舞,像是天际线上晕染开的黑,在踏上流云石的前一刻,她又突然顿住了脚步,背对着流古长老开口问道:“所以……沐妻他恨我吗?”
青衫在风中勾勒出她瘦削的骨,脚下的流云石动起来,流古并没有说话。
眼泪从沐风泽的眼眶里涌了出来,她伸手抹去脸颊上的泪珠,在一片朦胧里看清自己脚下的大地,大地焦黄一片,记忆中鸟语花香的灵界如今几近寸草不生——那是她自小生活的地方,那里居住着她的人民。
身为灵族公主的自己,在自己这一生的百年中竟从未想过离开的场景。
可……被所有族人所厌弃的自己,又怎么还能够继续在这里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