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那张残页上的字,那些来自孩童的无助和挣扎——他早该明白的。
时琛对他的特殊,从来不是因为他是“闻礼之”,而是因为他是“能懂时琛的人”。
侯府压抑,小姐病弱,侯爷严苛,夫人疯癫——时琛只是太孤独了。而他恰好站在了这个位置,成了世子唯一的浮木。
任何一个能与时琛谈政论策的人,是不是都能得到这份“特殊”?
侯府的世子,生来就被钉在权柄与责任的枷锁上。时夫人因爱成疯,侯爷因权成魔,而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婚姻不过是另一场交易。
若他放任自己沉溺,那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一个贱籍的奴,被世子的爱意捧得越高,摔下来时就会越惨。
——所以时琛宁可疏远,宁可克制,宁可让闻礼之以为他冷酷无情。
那他自己呢?闻礼之盯着那盏被留下的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褶皱。
——他敢信时琛的真心吗?
商贾之子的本能让他习惯衡量价值。可有些东西,偏偏是最不能拿来计算的。
世子需要一把刀,一个懂他谋略的棋子,一个能在黑暗中与他并肩的人。
——可若有一天,时琛不再需要他了呢?
利益的交换永远比情感的链接更加牢靠,倘若这份脆弱的爱意消逝,他又怎敢相信时琛施舍的信任?
雨声轰鸣,闻礼之站在门边,看着时琛阴影中的身影。
灯芯“啪”地爆了个火花,映出他眼底的挣扎。
“世子。”闻礼之忽然开口,声音里几乎带上了几分凄切,“雨这么大,您……真的只是路过吗?”
时琛的背影僵了一瞬。
“不然呢?”他冷笑一声,却始终没有回头看向闻礼之的双眼,“你以为我特地来看你?”
闻礼之垂眸,看着灯焰在风中摇晃。
“……属下不敢。”
雨声淹没了未尽的话语。
三更已过,书房里只剩一盏残灯。
闻礼之站在书架前,指尖搭在那本《孙子兵法》上。他本该将残页放回原处,然后离开——就像时琛希望的那样,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他的手指却不受控制地翻开书页。
原本夹着残页的章节,此时多了一张新纸。
墨迹未干透,显然是刚写下不久——
“闻君如刀,剖我见骨。”
“既知我秽,何故停留?”
字迹凌厉,几乎划破纸背。
闻礼之的呼吸一滞。
——时琛早就料到他会看见。
——甚至,是故意让他看见的。
“满意了?”
冰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闻礼之回头,看见时琛站在阴影处。他身上还带着雨水的潮气,脸色苍白如纸。手指紧握着门框,骨节凸起,像是用尽全力才能站稳。
“世子……”
“现在你知道了。”时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自嘲的笑,“我这样的人,连父母都避之不及,你凭什么——”
他的话戛然而止。
闻礼之已经走到他面前,手中还攥着那张残页。他的目光落在时琛颤抖的指尖上,忽然轻声道:“世子怕什么?”
“怕我利用您?”他苦笑,“还是怕我……是真的?”
时琛的瞳孔骤然紧缩。
“胡说什么!”他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上门框,“你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闻礼之向前一步,残页在他掌心皱成一团,“一个下人?一个棋子?还是您唯一能说真话的人?”
烛火噼啪一声,爆出最后的亮光。
在那一瞬的明亮里,闻礼之看清了时琛眼中的恐惧——
他怕的不是闻礼之的拒绝。
而是怕他的靠近,是另一种形式的可怜。
“您以为只有您在怀疑吗?”闻礼之的声音低哑,“我也在想……若非当年那场荒谬婚约,您可还会多看我一眼?若我并非与您共谋之人,您可还会留我在侧?”
时琛的呼吸乱了。
闻礼之将残页按在胸口,纸张的边缘硌得生疼:“世子问我为何停留……”
他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因为刀锋所向,从不是您以为的方向。”
时琛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说“滚”,想说“放肆”,可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闻礼之的眼神太烫,烫得他几乎想逃。
最终,他只挤出一句:“……明日不必再来了。”
转身离去的瞬间,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回应:
“好。”
残灯终于燃尽,黑暗吞没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