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神色不变:“没抓到人,但看打扮,像是哪个府上的小厮。”
时戬无声咀嚼着冬青的话语,脊背缓缓贴上椅背,目光深沉几分。
时琛推门进入账房时,闻礼之正伏案誊抄账册。
肃王死后,兵部接管了北疆军务,而户部则需清点肃王府的财产。侯府虽早不是肃王嫡系,但永宁侯兼管部分军需调度,名下又有皇商路子,朝廷便顺手将部分账目移交过来核对——左右不过是些陈年旧账,走个过场罢了。
“世子。”闻礼之搁笔起身,垂首行礼。
时琛扫了一眼案上摊开的账本,语气平淡:“肃王府的账?”
“回世子,是侯府自己的军需簿子。”闻礼之声音很稳,“府上留底的记录需与肃王府的账册比对,王府私产由户部主理。”
时琛轻嗤一声:“人都死了,倒急着算他的银子。”
闻礼之没接话,只是将誊抄好的册子合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纸页边缘——那里有个小小的折角,是他做标记的习惯。
时琛盯着他的动作,皱了皱眉:“谁吩咐你做这些的?父亲?”
闻礼之摇头:“侯府书吏不够,是管事让我帮着整理。”
这话半真半假。侯府书吏确实忙得脚不沾地,但闻礼之被调去各处理账,纯粹因他字迹工整、算学极佳。可随意调遣的奴仆,最适合替人做这些琐碎又不得不过目的活儿。
时琛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冷笑:“那你倒是尽心。”
闻礼之抬眸,对上时琛的视线:“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时琛语气渐冷,“你的分内之事,就是帮着侯府校对肃王的遗产?”
闻礼之沉默一瞬:“世子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别装傻。”时琛冷笑,“侯府早不是肃王党了,接手这些账目,总不会真为了给同僚分忧吧?”
烛火噼啪炸了个灯花。闻礼之慢慢搁下笔:“……我只是按例办事。”羊皮账册封面被他无意识摩挲出细痕,“世子若不信,大可亲自去问侯爷。”
这话说得巧妙——他一个理书的下人,连侯爷的面都见不上几次,怎么可能被特意交代工作?自然只能是按例办事。时琛被噎住,胸口那股无名火更旺。
“……好,那我问你,”时琛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肃王死得这么突然,朝廷上下竟无一人质疑——你怎么看?”
闻礼之指尖微微收紧:“丞相不是质疑过了?”
“是啊,质疑过了。”时琛讥讽地勾唇,“酒验了,无毒,陛下清清白白。”他盯着闻礼之,“我是在想,丞相这样素来谨慎的人,怎么就在那个节骨眼上那么凑巧地‘失言’?”
闻礼之没答。
时琛忽然觉得烦躁——闻礼之从前不是这样的。若是以前,这人会皱眉思索,会低声与他分析,会在无人处用眼神提醒他,让他别太尖锐。可现在,他就这么站着,沉默得像块石头。
“怎么,现在连话都不愿跟我说了?”时琛语气更冷。
闻礼之终于开口:“世子想听什么?”
“实话。”
“那世子确定要这样谈?”闻礼之抬眼,目光平静得近乎陌生,“句句带刺,字字诛心?”
时琛呼吸一滞,随即冷笑:“我轮得着你来教训?”
闻礼之闭了闭眼,声音极轻:“奴才不敢教训世子,只是提醒。”他顿了顿,“肃王死了,朝局必变。世子若真想谈正事,就别把情绪带进来。”
时琛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在后退。
——闻礼之在一步步后退,退出他的信任,退出他的依赖,甚至退出那些隐秘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好,谈正事。”时琛强迫自己冷静,“你抄的这些账册,父亲查过吗?”
闻礼之摇头:“还未。”
时琛盯着他:“那你觉得,肃王的死,对侯府是福是祸?”
闻礼之沉默片刻,终于道:“世子,有些事,不是我该想的。”
时琛胸口发闷。
他不想这样,可他控制不住——闻礼之越是冷静,越是后退,他就越忍不住用最锋利的话去刺他,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这人从来就没真正靠近过自己。
“嫌我说话难听?”时琛冷笑,“那你可以滚。”
闻礼之呼吸一滞,随即低头收拾案上文书:“好。”
他转身离开时,袖口带倒了笔架,狼毫笔滚落在地,溅开一滴未干的墨。
时琛盯着那滴溅落的墨,忽然想起那天在账房——是他自己转身而去,留下闻礼之对着染红的账页沉默。如今角色倒转,走的人变成了闻礼之,可那背影里的决绝,竟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