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于落了下来。
雨帘愈加厚重,溅起泥土腥气,裹挟着冷风侵袭身上的单薄长袖。凌杳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鼻腔并不耐受,酸涩的痒意催促打着喷嚏。
微蹙眉,凌杳闷头忍受鼻腔堵塞的难受,小口汲吸氧气,不知不觉放空了心神。
眼镜不翼而飞,外套没了,手机也丢了。
雨不停。不太平整的地面聚集几处水洼,雨滴一直砸在表面,搅得底下不相容的泥石翻飞。
等到雨停,水洼或许会得到平静。
滞停的视线内该是闯入了不相干的人影。交谈声在耳边变得很小,相隔厚厚的墙,至到熟悉的称呼抛出:“老师、凌老师?”
“……你好。”
随着距离缩近,人形的轮廓渐渐清晰。凌杳认得两人,都是他授课班级里的学生。
男生有些惊愕,女生扫看一眼、羞涩地低下头。
“老师也在附近玩吗?”男生主动攀聊起来,“我们刚刚去唱了歌,结果不巧碰上了下雨,居然能在这里……”说着往身后的招牌上看,这才看到了闪烁的荧光红字。
字音及时收回,差点冒昧。
“嗯,处理一些事情。”
终于遇见活人,心头不由涌现踏实的安心感。凌杳礼貌问道:“能不能借你们的手机打个电话……很快、只用一分钟……”
“没事啊老师。”男生慷慨递出手机,“您用吧。”
对于这位德高位重的教授,男生还是很有好感——上课虽然有点无聊,但至少没给他挂过科,布置的作业也是极少、极简单的。
凌杳接过手机,指尖触到数字键盘、不动声色地停滞片刻,最终按下了报警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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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男警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嘴角牵扯上扬、勉强压下,“你遇到了一位奇怪的女人,但女人可能不是人、想要吃掉你……然后一个会“闪现”的男人救了你,又在你的面前瞬间消失了……”
迎着四道含义复杂的目光,凌杳坚定地点了点头。
较高的男警打破沉默:“请出示一下身份证明。”
“……抱歉,我的手机弄丢了。”
“……”
男生弱弱开了口:“呃、警察叔叔,这位是我的老师……我和她可以证明。”身旁的女生点头如捣蒜。
两个男警异口同声:“江北大学的学生?”
“嗯嗯……”
凌杳重申:“我是江北大学文学院的汉语言文学老师,凌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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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这么鬼扯的事情,正常人的第一反应都是难以置信,第二反应:他是不是有病。
警察只让凌杳回去等调查消息。但凌杳知道,估计两人把他当神经病了。要不是碍于他在江北大学正儿八经的大学教授身份,不然必定少不了一番妨碍治安管理的普法教育。
两个乐于助人的学生替他叫了一辆出租车送回家去。
雨停了。
几颗雨滴挂在透明的玻璃、坠下,汇聚成大团,又坠下,不断拉拢,形成长长水流。
凌杳打开车窗,冷风吹得发丝纷飞。眼前的视物很快迷蒙,眯眼凝神又清晰。他的近视不算深,只是对眼镜长久的依赖一时让他无所适从模糊的周遭。
车窗重新上摇。
垂下眼帘,捏了捏僵硬的指节。
车慢悠悠地停下。等红灯的间隙,凌杳抬起头,透过挡风玻璃看到了前方稀少的车流。
凌杳看向驾驶位上帽檐压低的轮廓,“司机师傅,请问现在多少点了?”
阴影笼罩的人形动了动,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挲声在安静的车厢内显然。凌杳看到搭在方向盘的手指移走,摁亮了放在挂挡旁的手机。
屏幕昭明。
隔得有点远,凌杳刚想凑前认清数字,手机突然被撤走。
凌杳稍愣,又听到对方淡淡地回了句:“12点整。”
红灯闪烁,变换成明亮夺人的绿。刹时,那张在脑海里拼凑的脸隐约浮现。凌杳下意识去看驾驶位上露出的一小截下巴。
指尖不宁抖颤,凌杳控制不住乱瞟的视线,注意到本该静止的长指格外悠闲地上下敲点方向盘。
启动的车速平稳。胸腔里的心脏几近停拍。
“现在、要、要去哪里?”
指端停止敲动。
沉寂一刻。
“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