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喊她一声姑母，但要算起正儿八经的亲戚关系来，那简直比刘姥姥跟大观园还远。直到近几年，黄章遇的母亲有了工作调动，两边才重新多了联系。

陈又梅是辰荣集团董事长的次女，性格泼辣，手段狠厉。去年，辰荣集团官网发出公告，将陈又梅提级为辰荣集团第二分公司总经理。一时间，都在传她将来会成为辰荣集团的当家女主人。

在如此成功的事业背景下，陈又梅的感情生活也是市井谈资：

年少时，陈又梅嫁给了一位上市公司的总经理。不出三年，辰荣集团收购了这家上市公司，两人的婚姻也随之破裂。

——此时，陈又梅只是一个采购处主任。

她的第二任丈夫，是某国企副总。婚后两年，这位副总转任国企下属子公司一把手，明升暗降。后三年，下属公司陷入审计风波，随之破产清算。

——此时，陈又梅任辰荣集团发展部副部长。

陈的第三任丈夫，是S市一医院的主治医师，也是借着这一任丈夫，陈又梅进军生物医疗行业，联合欧美资本成立拜欧生物医药有限公司。这家公司后来收归辰荣集团第二分公司名下，助力二分公司成为辰荣集团效益最好的子公司之一。

——此时，陈又梅提至辰荣集团二分公司副总经理。

不出两年，提至总经理。

可以看出，陈又梅的事业履历跟她的婚姻牢牢挂钩。每向上一步，其背后都有婚姻伴侣的助力。

升官发财死老公，我辈楷模。

但黄章遇也注意到，不管是陈又梅还是陈家其他旁支，很少看到和政界的结合。陈的第二任老公勉强可以算半个体制内人士，但这已是整个陈家最靠近政界的关系。

——是不想？

——还是不能？

黄章遇无从得知。

第二步，金丰集团。

金丰集团和辰荣集团作为S市两大家族产业，其背后的金家和陈家也斗得水火不容。金丰集团业务涉猎广泛，矿产、外贸、物流、房地产……前几年还成立了高端装备公司，在集成芯片行业小有所成，这也是其能够与省安全办合作国重课题的基础。

但关于金家的背景，网上众说纷纭：

有人说金家老舵手金华靠黑矿起家；有人说金家背后跟军方有点关联；还有人说金家只是白手套，其背后的大佬深不可测……

黄章遇觉得很扯。

如果金家真有通天的本领，不至于这么多年还在小池子里跟陈家斗得的死去活来。而且根据近三年的中标项目，金家和陈家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彼此不干预不侵犯，这是多年斗争磨合的结果。然而，随着城市的飞速发展、规划用地逐渐减少，这就意味着，金陈两家想要发展，一定会牵扯到对方的利益。而且近两年的优质地块，大多花落金丰。

一旦牵扯到土地，背后一定有政府背书。

但具体是谁，黄章遇查不到。

这一条线，断了。

最后，梁一成。

网上关于梁一成的信息很少，只有八年前某驻疆边防部队关于授予梁一成三等功的新闻报道，以及六年前省安全办关于招录梁一成等八名事业编干部的公示。黄章遇在干部公示人员名单信息，找到就职单位一栏，和三等功的新闻报道里的地点都对上了。

而且，梁一成也是S大的，只不过是很多年前的国防生。

哟。

还是校友。

黄章遇细细琢磨梁一成的履历：

——驻守戍边，部队背景；

——省安全办，体制内任职经历；

——现在又下海，转到私企；

……

精彩。

看着新闻报道里沙漠戈壁巡逻的军绿色队伍，汉子们一个赛一个的健壮如牛。黄章遇心说，这里面随便挑一个出来，她都打不过。

不行，得报个拳击班。

关上网页，黄章遇陷入思考：

——陈又梅为什么想让自己接近梁一成？接近梁一成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不做，自己会不会有什么损失？

——如果做了，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

走出图书馆，已经星月闪耀。

她在路边找了家便利店，买了点关东煮，一边吃，一边给父亲黄海云打了个电话。

“黄总工，您在忙啥？”

“洗碗呢。”黄海云哼着歌。

“她呢？”

“你妈他们单位这几天迎检，不是加班就是开会——怎么样？到了新单位，还适应吧？”

“什么新单位！我这是上学……”

“上班上学都一样，哪里都有人情世故——同事们都还相处得融洽吧？”

“……导师让跟一个国家重点项目，问我想不想读博。”

“读博好哇——咱家有经商的、从政的，就是没有做学问的。”

“有人可不这么想……”

黄章遇语气发酸。

“你也别怪你妈。当初你从单位离职，你妈不同意，也是有她的理由——从小到大，你妈工作忙，没时间管你；好不容易熬到女儿毕业了，自己也稍微轻松了一点，肯定也是希望把女儿放在身边，好照看。”

“我不用她照看。”

“嘴硬吧你就！——母女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母亲犟不过女儿，女儿舍不得母亲。又都抹不开面子，撂我在中间当传话筒……”

“谁舍不得了……”

黄章遇噘嘴否认。吃了口鱼丸，她想起一事：“爸，你说我妈这么多年，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有没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上了？”

“得罪？那可多了去了！——你不就是一个？”

“……”

“还有把柄——你妈最大的把柄，就是你！”

“……”

黄章遇无语了半天，憋出一句：“挂了。”

“有时间给你妈打个电话！别每次都让我当传声筒！”

“可不敢打扰章晚屏处长。”

“嘿！——你……”

不等黄海云说完，黄章遇便挂断电话。吃完了关东煮，她翘着脚，看外面人来人往。想了半晌，她还是拨了一串熟悉的号码。

没有备注。

却烂熟于心。

从小到大，黄章遇很少跟章晚屏交流。不知道说什么，也没时间说什么。章晚屏是严肃实干的性子，从来都是工作第一、家庭第二。小时候，黄章遇对她的印象只存在于晚上十点之后，甚至她都睡了章晚屏还没回来。母女俩之间沟通很少，所有正常家庭存在的吵闹、欢笑、责备、鼓励……在这个家里，在她们之间，只有空白。

而这种空白，一直延续到成年。

半年前，她不顾章晚屏劝阻，执意从原单位离职考研，母女之间发生了出生以来最大的争执。那次争吵，黄章遇摔坏了手机，后来买了个新的，她把所有人的手机号都重新存了一遍。

除了章晚屏。

盯着数字，黄章遇迟迟没有拨出；

直到屏幕黑屏，最后一丝思念也弥散在夜幕之中。

……

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