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一成一愣。
黄章遇坐在真皮座椅上,由于腿长,阔腿裤缩到了小腿下方,脚踝处的膏药露出一个边。她叠手端坐,平视前方,如此地坦荡,以至于让他有些慌张。
“……小金总?”
梁一成怔愣片刻,忽似触电一般,捡起手机飞速地拨了串号码。那边很久才接通,梁一成连珠炮似的“你在哪儿”、“别他妈跟我嬉皮笑脸!”、“什么?”、“行我知道了”……三言两语结束了对话,他才稍稍放松下来。
“你担心金子群被卷进来?”
黄章遇问。
“他还在H市,不具备作案时间。” 梁一成揉了揉眉心。
这就是男人之间的互相袒护吗?
韩盈的死讯已如岩浆般冷却下去,硬化成嶙峋的礁石,然而内里滚烫的温度依旧灼得人心头泛冷。她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
“梁部长不愧是金家的看门好狗。”
“你说话注意点!”
江伟怒斥。
梁一成却不怎么生气,他用右眼斜睨着黄章遇:
“彼此彼此。”
车窗外的景色由繁华转为荒凉,显已进入开发区界内。经过半天的奔波,黄章遇的脚踝又隐隐作痛。可她痛,梁一成也舒服不到哪儿去。想及此,也就没那么疼了。梁一成看着窗外,阴霾天色衬出他陡峭的侧脸。两人各怀鬼胎,互不戳破。
当青湾产业园的围挡露出一角时。
“等会好好待着,”梁一成冷声道:“你现在嫌疑最大,出了事我可保不了你。”
黄章遇直视前方,不作回应。
现场用黄色警戒线封了起来,有好事的村民在围观看热闹。黄章遇跟着金丰的人挤进里围,看到好几个记者模样的人正在采访,梁一成使了眼色,江伟派人把记者“请”到一边。不管这边的推搡争执,梁一成径直走到里面的一堆人跟前见礼。
黄章遇猜想:那些应该就是政府的领导。
项目上出了命案,梁一成作为负责人,难辞其咎,所以一开始没得到什么好脸色。但梁一成深谙官场之道,不多时便左右逢源。
黄章遇一边听他们演戏,一边目光搜寻现场。
大罐车已被清离现场,取而代之的是数辆警车和多名干警,做笔录的、取证的、拍照的、维护现场秩序的……黄章遇眼尖,瞥见警车旁有个一米多长的黑色袋子,一开始没注意,直到看到拉链中露出来的一截黑棕色的细毛线团。
不,那并不是毛线团;
是女人的头发:
光泽的,卷曲的,带着浅棕,如此美好,凝滞在她最美丽的时刻。
黄章遇一怔:
里面装的,是韩盈。
旁边的谈话声嗡嗡地落到她的耳朵里,她努力听,但怎么都听不进去:“死者韩盈,21岁,是安华学院的大三学生,昨晚于青湾产业园深基坑内被发现死亡,死因为窒息,□□检出2到3人的体ye残留,初步判定死亡时间是在周日下午……”、“周日下午有一名黑衣人进入青湾产业园,可能与本案有关”、“2名犯罪嫌疑人已被传唤,对杀人事实供认不讳”、“死者曾在白金汉宫做过兼职,涉嫌卖……”
周围吵嚷得苍蝇一样,叫得她眼盲心乱。混乱之中,有人推了她一把,黄章遇重心不稳,踉跄着摔在地上。
一只手扶住了她。
是梁一成。
他没有看她,径直跟着领导们去了案发现场。大人物们对案情做出重要指导意见,要求限期破案,同时整肃治安,还社会一片风清气朗。而蝼蚁的残骸静置在泥土里,等待被腐蚀殆尽,生长出新的花朵。
黄章遇冷静下来。
她需要理一理。
韩盈说她跟金子群谈了半年,上周金子群说去出差,却被人看到在S市;刚刚梁一成的电话里,金子群说自己仍在H市。
金子群到底是在H市还是S市?
如果在S市,就是金子群跟梁一成撒了谎;如果在H市,那便是韩盈消息有误。
黄章遇更倾向于前者。
因为,韩盈想傍金子群,必然会时刻关注他的动向——男人或许可以在电话里撒谎,但是逃不过想脱离苦海的女人的眼睛。
再者,韩盈的死亡时间是在周日下午。可周日下午,黄章遇也来了青湾,当时并没有看到其他可疑人员。尸体被发现的时间是昨天晚上,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韩盈是周日下午在其他地方被杀害,再被转移到青湾的。
金子群……
黄章遇直觉这件事跟金子群有关。可他有什么动机呢?有什么理由杀害一个无法对自己造成任何影响的女人?凶手已经落网,金子群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她又想起3001办公室里那支墨绿色的钢笔。
那个大胆的念头又滋生而出。神经抽条的阵痛如藤蔓一样缠绕着脊柱上爬,匍匐真相的迷虫尖叫着退让,久远的回忆逐渐发出隐秘的星光。
“死者曾在白金汉宫做过兼职……”
白金汉宫?……
白金汉宫。
黄章遇想起来了。
在裕·书舍偷听时,陈又梅曾经说过一句话:“我的白金汉宫,可不是白开的。”
白金汉宫,是陈又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