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章遇深深吸了口气,以缓解那股香气带来的胸闷气短:“……陈摇,我们都是蝼蚁。蝼蚁命贱,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大象踩死……除非,它找蚊子吸血、找毒蛇麻醉,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最终顺着大象的鼻子爬进体内,□□抽血,钻心噬肺,才能让它从内部瓦解。”
人影往后退了一步,踢到门上。
黄章遇逼近一步:“陈摇,我也是蚂蚁,我也想要战胜大象。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有一样的处境。你可以不帮我,但是,我要你好好看着:”
“陈又梅,必败无疑。”
陈摇沉默了很久。
黄章遇脑子昏昏沉沉的,但意识却极度清醒。
这个房间一定有什么问题,但她现在只能坚持。这是唯一一次拉拢陈摇的机会。一旦错过,再无可能。
半晌。
人影轻轻挪动,黄章遇感觉到她走向了自己。黑暗中所有感官都放到最大,直到有一只手摸到了自己的肩膀。
“好吧,我来告诉你韩盈被害的真相;” 柔软的嘴唇覆在黄章遇的耳边:“……她知道了三号房的秘密,被人灌了十几瓶啤酒,活活给淹死了。”
“三号房到底在哪儿。”
黄章遇紧接着问。
陈摇的声音宛如天籁:
“就是这里;”
“就在你的脚下。”
那一天,黄章遇听到了很多法律上的词汇。也是在很久之后,黄章遇再回想起这一天,才悚然惊觉:
陈摇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单纯。
相反,她是一个比陈又梅更加危险、更加隐蔽的人物;她善于伪装,善于利用自己柔弱的表象获取他人的信任。那天陈摇告诉了自己一部分真相,虽然提供了许多关键信息,但也正因为这些信息,让黄章遇深陷泥沼,别无退路。不过幸运的是,至少在金家落网之前,陈摇都没有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黄章遇从陈摇那里拿到一盒面膜。从美容院离开的时候,她又买了一份12800的入门产品套餐。刚好有几个女客在试用,以为黄章遇是这里的常客,便询问效果如何。黄章遇看到她们脸上精致的妆容,再看看前台脸上“欢迎下次光临”的期待神情,最终还是沉默地走了。
她不用再查为什么会看到韩盈的名字了;
韩盈是主动来的;
她上瘾了。
东莨菪碱这个东西,黄章遇听说过,各大影视作品都宣传过这种东西的危害,譬如致幻、麻痹神经、嗜睡等等。但同时,东莨菪碱也是一种重要的医学药物,常见于晕车贴、镇静药等镇静类药物。将其作为添加剂混合在精华液之中,和大麻二酚同时通过注射进入人体体内,辅以芳樟醇、α-蒎烯等合成类香料,不仅能给人带来极端舒爽的梦幻体验,而且能让人肌肤焕发,光彩照人;而这种梦幻体验在一次次微量的累积之后,会逐步形成释压惯性,最后成瘾。
回到学校,黄章遇找了生科院的同学对两份面膜里的成分进行了检测。
意料之中,什么问题都没有。
虽然两盒面膜中都含有东莨菪碱的成分,但只要含量不超过限额,均可商业化生产。而面膜中的限额,刚好卡在了限定值。只不过,陈摇给的,含量更高一点。
渴望变美、释放压力、消除烦恼……跟“美丽贷”类似,有需求就有市场,有市场就有现金流。一次低剂量的注入其实并不会产生多大的改变,只有真正焦虑、真正渴望的人,才会在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
越焦虑,越渴望;
越渴望,越上瘾。
陈又梅利用的,就是这种心理。
黄章遇此时才真正明白:陈摇这二十多年,为什么不逃。
逃不掉的。
但凡一条成熟的产业链,从上游原材料供应,到中间产品生产加工,再到市场销售,没有强大的商业支撑和政治背景根本无法做到。就以医疗美容产品的卫生许可证为例,难道这种产品没有经过药监局审核吗?难道卫健委不会查证里面的成分吗?一整条产业链上的脉络关节,远非一次行贿受贿可以达到,而是持续不断地渗透蔓延,纵横上下的持久浸染,才能将“毒”包装成美丽的“化身”。
终于,她亲身体会到陈摇的绝望。
还要靠梁一成打败陈又梅吗?
还要利用金家推翻陈家吗?
……
黄章遇迟疑了。
她怕了。
周四,降温。
S市的冬季终于降临,短短几天之内,大风雷电暴雨预警几乎全来了个遍。黄海云给女儿打电话的时候,问要不要给她寄些衣服过来,却听到了女儿浓重的鼻音。
“怎么?感冒了?”黄海云问。
“嗯……”
黄章遇有气无力的。她身体一向很好,只在固定的时间感冒。
“你妈感冒才好,你又接上了。”黄海云无奈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咳咳……她也感冒了?”
“发烧到39度还坚持开会的人,这种小感冒就没放在过眼里……”黄海云笑道:“她最近在查案,好像还要去S市出差,有空你可以见见她。”
“她要来S市?”
黄章遇一顿:“什么时候?”
“不知道,好几天没在家睡了。没人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都忙;忙啊,忙点好……”
听得出来,黄海云怨念很重。
黄章遇无语地挂掉电话,继续准备期中考试。
她把两盒面膜都给梁一成寄了过去,同时汇报了下跟陈又梅见面的事,并且她还隐晦地提到那间美容院有问题。按理来讲,如果将美容院的秘密告诉梁一成,可以争取更大的有利空间,但黄章遇选择了隐瞒。
无他,她退缩了。
在整个事件之中,黄章遇本来就始终是局外人的身份:韩盈不是她杀的,青湾的火不是她点的,金家与陈家的争斗不是她挑起的,陈摇的悲惨身世也不是她造成的……她只用当好一个工具人,执行陈又梅的任务,扮演梁一成的眼线。她都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完美。
至少现在,陈又梅和梁一成都没有怀疑自己。
黄章遇吸了吸鼻子。
鼻塞更加严重了,从三号房回来之后就一直这样。想想也真是好笑,自己不过就是个娇滴滴的研究生,作甚么非要拯救世界。
算了,毁灭吧。
她黄章遇,本来就不是好人。
周五晚上八点,老幺提着外卖盒回来,见黄章遇还在复习,凑过来道:“姐,你妈妈是不是来我们学校了?”
“啊?”
黄章遇从书本里抬起头,一脸书呆子的困顿。
“我刚下楼拿外卖,听见有人找宿管阿姨问你。”老幺道:“她说找来找女儿……你妈没跟你说吗?”
???
啥?
黄章遇愣了几秒。
下一刻,她就冲出了门——
“你穿件外套啊!外面很冷的!”看着已经消失不见的人影,老幺叹道:“不知道的还以为男朋友来了呢……”
秋冬交替的季节,冷空气强劲。黄章遇蹬着凉拖刚跑到楼下就后悔了。真的好冷!所幸室内温度保持得不错,她刚到大厅,就看到了一个拎着公文包的女人。
同时,自己的手机也响了。
黄章遇没接,只喊了声:
“妈;”
提着公文包的女人回过头。
是章晚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