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在视网膜上融成浑浊的蜜色,草叶擦过脚踝时像扫过浸水的棉絮。安然拖着腿走向草场中央,听见罗丽轻声哼唱的摇篮曲碎成光斑,她怀里的襁褓轻轻起伏,卡尔趴在瑞克脚边拨弄甲虫,金属削刀在松木上刮出熟悉的沙沙响。
玛姬的红格子衬衫在风里飘起一角,格伦摘的蒲公英停在她睫毛前,郝谢尔坐在轮椅上轻拍贝斯的手背,皮革义肢的铆钉在阳光下闪着钝光。卡罗尔翻动草药的指尖沾着绿色汁液,T-Dog的猎刀蹭过围栏木栏,达里尔的弩筒晃出轻响,他总爱把弩箭磨得像冰棱般锋利。
喉咙里的灼痛越来越清晰,像有人在深处拽动生锈的铁丝。瑞克突然抬头,蓝色瞳孔在安然脸上凝固,削刀“咔嗒”折断在膝头。卡尔的甲虫掉在草地上,玛姬攥紧格伦的手腕,贝斯的歌声哽在喉间,郝谢尔的拐杖重重磕在轮椅支架上。
达里尔的猎.弩已经架好,弩箭对准安然的眉心。她看见罗丽猛地将婴儿护在胸前,木椅翻倒的声响里,卡罗尔抓起草药篮的手在发抖,T-Dog的刀尖指向地面,划出细碎的草屑。
安然的指尖抠进围栏缝隙,木屑嵌进腐烂的指甲缝。远处传来瑞克沙哑的低语,像从前在篝火旁讲故事时的语调。但此刻他的声音碎成锋利的玻璃片,扎进耳蜗时只剩刺啦的电流声。
直到弩箭划破空气的尖啸袭来,安然才发现自己的嘴角挂着黑血,腐肉从指节处剥落,露出下面泛白的骨头。而他们的表情里,除了惊恐,还有某种更复杂的东西——像是认出了一张本该死去的脸,却在腐烂的面具下看见了熟悉的轮廓。
安然在混沌的黑暗中漂浮,意识像被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模糊却又异常清醒。铁锈味混着腐臭如潮水般漫来,她看见达里尔的弩箭穿透晨雾,箭头却在触到自己眉心时碎成萤火——那是梦,又不全是。
她站在古色古香的庭院里,青石板缝间钻出的薄荷正开着小白花,师父墨长渊的素白袖口拂过她发顶。他握着她的手调试竹.弩,云纹绣线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心要静,手要稳。”蝉鸣突然变成丧尸的嘶吼,薄荷丛中涌出无数腐烂的手,她低头,看见自己指尖爬满灰绿色纹路,如同被咬伤后的感染征兆。
“师父,我……”
她想开口,喉头却哽着结块的腐血。墨长渊忽然转身,白衣翻卷间露出背后的猎.弩——弩身木纹与达里尔的那把分毫不差,箭尾羽毛沾着末世的草屑。他的声音突然变成达里尔的沙哑,带着剖尸时匕首划开腐肉的湿腻感:“有些人的轨迹,是用腐烂的尸体铺出来的。”
庭院地砖裂变成档案室的水泥地,薄荷化作丧尸的利齿。安然踉跄后退,后腰撞上冰凉的金属桌角,低头看见掌心的纹路正在变黑。墨长渊的白衣浸透鲜血,指尖忽然扣住她后颈的衣领,凉意顺着皮肤爬遍全身——她的衬衫已被解开,后腰的咬痕旁,赫然烙着青黑色的“WALKER”实验体编号。
脚下档案室的水泥地突然炸开,一条条裂缝中渗出粘稠的黑血,如活物般顺着她的脚踝攀爬。安然踉跄后退时,整个地面顺着纹路突然崩裂,黑血翻涌成深不见底的漩涡,失重感骤袭,让她跌入无尽的黑暗……
“安!”
有人在叫我。
达里尔?
达里尔的呼喊如同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试图打开她意识的锁。那声音里的焦急像锋利的刀片,一下下划开混沌的雾霭。她想回应,却发现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只能在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
“安……”
一声声带着哭腔的嘶吼终于刺破梦境。安然猛地睁眼,正对上达里尔满是血污的脸。他的左眼下方有道新鲜的划伤,血珠混着汗水滴落在她手背,护腕上的刻痕被腐血浸透,显得格外狰狞。
“谢天谢地……”达里尔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子,粗糙的掌心死死扣住她后颈,仿佛稍一松手她就会化作烟雾消散,“你终于醒了……”
安然想抬头,却看见他身后的档案室一片狼藉,铁架倾倒,满地丧尸残骸。达里尔的猎.弩斜插在墙角,箭筒已空,刀刃上还滴着黑血。
“我……”安然刚开口,就被达里尔突然抱进怀里。他的身体在剧烈颤抖,带着铁锈味和他特有的松脂味的拥抱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他的喉结抵着她额头一动不动,却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她发缝滑落——不是汗水,是极轻极轻的、颤抖的战栗。原来在死亡面前,所有的“离你远些”都是骗自己的鬼话。
“达里尔,安怎么样?”格伦的声音从虚掩的门外传来,帆布鞋尖碾过碎骨的声响戛然而止。他半蹲着侧身挤进档案室,猎刀出鞘的冷光在昏暗里晃了晃——刀刃上还沾着清理尸群时的腐血,却在看到紧紧相拥的二人,转身退了出去,眼睛警惕地注视着档案室外的一切。
安然指尖发颤,却用尽全力推了推达里尔的肩膀。达里尔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两下,在安然看到自己狼狈样子的瞬间,用袖口快速蹭过眼睛——护腕的刻痕刮过脸颊,带下一道水痕,混着血污在皮肤上洇成小片暗红。他不舍地松开手臂,看着安然慢慢转身将后腰破损沾血的衬衫轻轻撩起,他听见她倒抽冷气的声音,随即露出后腰那道狰狞的咬痕——那道咬痕已从青黑转为暗红,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银灰,像被撒了把碎玻璃。
“达里尔,我……”她的声音卡在喉间,衬衫布料擦过伤口时,她猛地咬住下唇。达里尔的喉结剧烈滚动,护腕刻痕蹭过她脊椎,却在即将触碰伤口时骤然停住,仿佛那道银灰是烧红的烙铁。
“不会变。”达里尔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滚出,带着砂纸磨过铁锈的沙哑。他弯腰捡起安然掉落的发簪,金属簪身擦过地面血污,却在插入她发间时,精准避开了沾血的碎发。他的指尖穿过她乱发,护腕刻痕轻轻刮过她耳后,像片枯叶拂过水面。
“我在牢区外找到了玛姬,她本来想一起来寻你,但是罗丽的情况不太乐观,郝谢尔需要她的帮助。”他刻意放轻了声音,发簪尾端的流苏扫过她的脖颈,“她说你在这儿……”喉结剧烈滚动,后半句“被咬伤”咽回胸腔,混着铁锈味的叹息落在她发顶,“我和格伦撞开了十七道铁门。”
安然感受到他指尖在发间停顿,那里有道未愈合的划伤——是他撞开第三间牢房门时留下的。护腕刻痕从“00:00”到“01:45”依次排列,最新那道字划痕的末笔还在渗血,像朵开在皮肤上的小红花。
“一小时四十五分钟。”他忽然说,发簪稳稳别住她乱发,“丧尸早该啃完三个人了。”他的拇指擦过她眼角的泪痣,护腕刻痕蹭过她颧骨,“但你还在这儿,闻起来像薄荷,不像腐肉。”
安然被达里尔那句“闻起来像薄荷”逗得轻笑,喉间却泛起铁锈味的腥甜。她低头看向后腰的伤口,银灰色边缘突然诡异地蠕动,竟在瞳孔里映出青黑色的“WALKER”字样,像被墨汁晕开的诅咒。她猛地揉眼,再看时只剩狰狞咬痕,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裤腰,在衬衫下洇出小片阴影。
达里尔的指尖突然覆上她后腰,碘伏棉球擦过伤口时,她疼得肩胛骨骤然绷紧。“别动。”他的声音像绷到极致的弓弦,“清理完伤口就带你去见玛姬。”
棉球悬在半空,碘伏顺着棉絮坠成深褐色的泪,砸在她皮肤上洇开淡黄色的圆斑。他盯着她发簪尾端的黑血,那形状像极了农场里枯死的野蔷薇,曾经每年春天都会爬满围栏,如今只剩带刺的枯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