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昂,关岳庙旁边就是清真寺,再过去是文庙,拜的孔子,天主教堂和天后宫在同一片区不同拐角,车往东开一小时你还能找到一座解放军庙。”
何逍给他放大地图细数,“神明是看不见的街坊邻居,也是要为人民服务的,谁有用拜谁,实用主义,求的就是个念想。”
何逍还戴着周导墨镜,站在人群后给周允辞指关岳庙的正门楹联,周允辞看去,顺着视线扫过心中默念。
“诡诈奸刁,到庙倾诚何益。
公平正直,入门不拜无妨。”
人在做,天在看,凡事先做七分,再去求一求三分气运,闽南拜神不拜教,真正的信仰是“尽人事,听天命”。
周允辞哑然:“有意思你们老泉。”
“你们老港其实也不差。”
庙宇前人头攒动,香火烟气缭绕,腾起终年不散的青雾,何逍在殿门前取香,转身时差点撞上举着三柱粗香的阿婆,周允辞眼疾手快拽住他手腕往身边带。
感受到手腕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何逍勾唇,给温度来源下了命令,“抓紧了,这可是泉州香火最旺的地方。”
其实他一点也不怕香火烫,早就习惯了,小时候,这地方规矩还没这么严,明火香进殿,节日时候香客挤得水泄不通,一不小心衣角就被烧出个小洞。
就当是怕周允辞人生地不熟,被人潮挤丢了会害怕,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心安理得地由着对方握着。
躲开人潮到正殿外的石栏旁,那摆着铁皮火桶,火苗不紧不慢地蹿着,没带打火机的人,只要凑过去伸根香进去,蹭一下就着了。
香是现成的,火也是现成的,像吃饭喝水,路过了就进来,顺手拿三支庙里免费供应的香烛,拜一拜,把愿望交出去,然后继续琐碎而忙碌的生活。
何逍给自己取了三支香,又顺手递了三支,压低声音问,没指望周允辞真信,“你要不要?”
周允辞接了过来。
握着香,背对庙宇三拜天公,然后转身微微举起,许愿。
两人并肩俯身,朝着道观一拜、再拜、三拜,香火在掌间烧着,各种欲望叫嚣着流过,化成细灰抖落风中。
何逍带着周允辞绕到香炉后面,炉体上雕着“通淮关岳庙”烫金字样,香枝密密麻麻堆了满炉,几乎找不到空位,何逍避开簇簇落下的香灰,熟练地把香插进去,而后旁边又多了三缕青烟。
“挺旺的,”周允辞轻声道。
“旺着呢,一年到头都没断过,关二爷灵。”何逍笑着说,先一步主动握上周允辞手腕。
周允辞垂眸,看着修长的指节抵着沉木,回神时,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已经再次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
闽南语中,求神拜佛的动作统称“蛤蛤庇庇”,人太多时排不上跪拜的拜垫,就站着简单“蛤蛤”。
人们对各门各派仪式的区分并不严格,佛、道、儒合为一家,祈祷的人们各种手势都有,混着来,也没人会责怪。
小孩四五岁,家长蹲在旁边帮她双手合十,哄着她“蛤蛤”一下,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就笑开了,学着大人弯腰晃手,其实还什么都不懂,单纯觉得好玩。
何逍看了一眼,嘴角弯了弯。
大人看到了也不恼,故意逗小女孩:“你看大哥哥在笑你了。”
小孩就跑到大人身后把自己埋了起来。
拜过东崇先殿关公三代先祖,就穿堂到了西边的三义庙,供着桃园结义的三兄弟,旁祀诸葛丞相。有年轻人轻声讨论该先拜哪一位,悄悄对着手机搜,眼里藏着稚气与认真。
其实没那么多讲究,何逍和周允辞在边上站定,合手俯身,不求多礼,只求心意到位。年轻人注意到了,赶紧拉着朋友照做。
最后才返回正殿武成殿,关羽岳飞“武圣”合祀,最为庄重,人也最多,两人在人群边等了一会儿,前排有人拜完起身让位,何逍拉着周允辞补上去,不再是简单“蛤蛤”,跪拜叩首。周围是低低的喃喃祈愿,有人合掌片刻便起身,步伐匆匆,也有人长跪不起,眼圈发红,不会有人催促。
恰有人筊杯掷落,一阴一阳,圣杯,神明应允,万事如愿。
周允辞凝眸片刻,有瞬间失神。
殿内供桌上满满当当堆着红色塑料袋装的供品,没有一袋是周允辞和何逍的,两人对视一眼,自觉扫码,添油时多添了两百,又烧了个赛博金纸。
4K超清显示屏上燃起熊熊烈火,金纸在进度条拉满后化为灰烬,噼里啪啦的电子鞭炮声震撼三界。
周允辞偏过头,何逍自己也开了眼,一看就知道他在干嘛,把伴随着祝福语吐出来的关帝金票根往他小腹一拍,没好气道:“不准笑,拿去放炉里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