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裕:“……”
他欲哭无泪,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毕竟虞宝英的职称还只是个少爷,自己却不是。虽说菜是菜了点,到底也是个神调官,临阵脱逃,还是被吓跑的,说出去也太丢脸了。
那棉布帘沉甸甸地挡在面前,摸上去潮乎乎的,用点劲,似乎能掐出水来。
好奇怪。
分不清到底是不是自己手心里出的汗,冯裕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缝。
对上了一颗惨白的脑袋,两口深不见底的黑洞。
“……”
冯裕给吓短了路,“唰”的一声,帘子重新垂了下来。
“你搞什么鬼?”
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虞宝英探出半边脸,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软绵绵的冯裕。
“我、我……”冯裕被方才的惊鸿一面惊艳得说不清话,只是瞪着那帘子,严防死守地再也不肯碰了。
“看见什么了?”
乔云林皱了皱眉,见面前的人傻了似的,抖得像个筛子,半天抖不出句完整的话。
他走上前,在虞宝英龇牙咧嘴的挽留下,想也没想,一把掀开了眼前的遮挡——
不止一个人。
他们面前林立着无数只苍白的纸人。
那许多张一模一样的脸上,描着细细的长眉,红红的嘴巴。像是听见了动静,闻见了味道,知道进来了生人,猫头鹰一般,不约而同的,冷冷地看向了他们。
一片死寂。
“散开点。”
有声音骤然在深深处响起。
“散开散开点,不要都挤在门口,对新来的客人礼貌些,你们这样会吓到他们的。”
随着一个女声由远及近,一只苍白纤丽的手拨开了拥挤的人群,探出来了半边身体。
她上下一扫眼,打量了来人,很快露出了个温和的笑容:“你们好呀!”
这女孩和苔生一般高,圆圆的杏眼,乌黑的头发打着细细的卷儿,脑门上还缠着红白相间的格子布,脖子里系着一条宽宽大大的蓝色围裙,只不过不太干净,上面斑斑点点落着黑色的污渍,像是墨水或者泥巴一样的玩意儿。
或许是门外的客人还沉浸在惊惧当中,对她的问好没有丁点反应。
她眼里笑容逐渐变得僵硬,愈发不好意思起来,“你们……还好吗?”
不好的显而易见。
“好吧,我叫小春。”她解释道:“请放心,这些纸人只是庙祭上要用的刍灵,不会伤害你们的。”
说着,似乎是为了证明这些东西的无害,她一抬手,揪面片似的扯下了旁边兄台的一只胳膊,上下甩了甩,“你们瞧,它们很脆弱的。”
!
脆弱的冯裕一个震颤,仿佛那姑娘折了的是他的膝盖骨。
不过等冷静下来一瞧,白纸被扯下后,裸漏出里头显眼的“骨架”来——正是刚刚还散落在地上的青灰竹条。
“这都是我们才扎好的,不过还差很多呢。”小春两手一撑开,在这白花花的人山人海中腾出了一条空路来:“快跟我来吧,妈妈们也在里面,给你们盛碗热汤喝。”
话音一落,那股肉乎乎的热气骤然浓郁了起来。
小春姑娘的笑容也是。
她空荡荡地盯着站在最前面的乔云林不放,嘴角因为太过用力,薄薄的皮下粉红得透明,仿佛要渗出血水来。
“走呀走呀。”小春不断催促道。
“怎么办怎么办?”冯裕胆子本来就不大,更经不起催,尤其是这种一眼看去就是又威胁又恐吓的。
这人哆嗦着脚,不知道是迈还是继续缩着。
他无助地看向一边的乔云林,试图摸个底协:“那咱们是跟还是不跟呀?”
或许是因为身边的那人一向安安静静,加之那半边镜框掩着情绪,叫他看起来总是过于镇定。
镇定得不像个活人。
平时看着瘆人,但此时此刻,那种冷飕飕的气质,却偏偏显得可靠起来。
这冷飕飕的人落在乌黑的阴影深处,对面站着笑得愈发鬼泣森森的小春姑娘。
乔云林却错过小春,望向了别处。
那地方堙灭在苍白的纸人深处,虽说空得突兀,但确实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些盘旋在空中、久久未曾落下的灰尘。
可他不知道在那寂寂的霎那间,看到了什么,又想到了什么。几乎是下意识侧了侧身体,似乎想要转过身去,向身后的什么人去确认些什么事。
最终却又什么也没干。
乔云林丢下了句“跟她走”,人便在小春灼灼的注视下擦肩而过,只剩下了个略显单薄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