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纪昱就知道为何谢柏鸢坚持步行过来,因为挡在两人面前的是一条小河,将去路完全截断。
小河约有六七米宽的样子,水流潺潺,其中夹杂了些泥沙,并不是很清澈,有些看不到底的样子,纪昱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怎么过去啊!”说着疑惑地看着谢柏鸢。
谢柏鸢已经轻车熟路地合上纸伞,将裤脚提到膝盖上方,然后褪下鞋袜提在手中,露出一截光洁白皙的小腿,久不见光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晃眼,谢柏鸢拾起纸伞,毫不在意地光脚站在土地上,一副准备光脚过河的架势。
纪昱也顾不得两人刚刚的别扭一把拉住他:“你疯了,谁知道这河有多深,里头有没有石砾,若是划伤了怎么办?”
谢柏鸢双脚踩在河岸上,双足早就沾了泥污,他却一点不在意:“方才孙先生,现在不是丰水期,水位不算高。”
“就没有别的路吗?”纪昱看着泥沙和河水,满是嫌弃,语气中不觉带了几分央求。
谢柏鸢见此虽想笑但仍摇头:“没有,这里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不过殿下放心,水位只到成年人的小腿,蹚过去就好了。”
说完谢柏鸢在一旁的地上找了一截树枝,熟练地撇去多余的枝杈,递给他:“殿下拄着些树枝吧。”
纪昱见此只好认命似的接过褪下脚上的鞋袜,看了看自己同样久不见光的脚趾头,再看看谢柏鸢的,怎么就没有他的白呢?
小河本就不是很宽,他们又是两个男子,所以度过得很顺利,如今这样热的天气,在冰凉的小河中走了一遭倒消了不少的暑气,可临出水时,看着岸边的泥沙纪昱有些犹豫,若是直接上去了,肯定就是一脚泥沙,就没法穿鞋子了。
犹豫了一会儿实在是干不过混沌的脑子,索性直接看一边的谢柏鸢。
果然谢柏鸢依旧轻车熟路,只见他将手中的东西扔上岸,然后双脚丝毫不在意地站在泥土之中,然后将一只脚在水里冲洗过后直接穿上鞋袜,然后换另一只脚继续,很快就将衣物整理好,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见纪昱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谢柏鸢主动上前:“殿下,您扶着我,然后一只脚先穿好了再穿另一只。”
纪昱平常在宫里,都是内侍服侍他穿鞋袜,他拎着云袜,暗自纠结,哪一只是左边的?方才太慌张给忘了,犹豫一会儿索性不管,随意套了上去,也不管对不对,将衣衫整理好两人才继续往前走,谢柏鸢也恢复了刚才疏离的样子,独自在伞下。
此时已经是临近中午,日头越来越大,纪昱热的脸颊通红,反观谢柏鸢依旧是平日清隽的样子。
纪昱知道刚才是自己错怪了谢柏鸢,可又拉不下来脸赔罪,思考了一番,十分利落地走到谢柏鸢的伞下,别扭道:“今日日头这样大,若是晒伤了孤,父皇定是要怪罪你的,为了不连累你,孤就在你伞下待一会儿吧!”
谢柏鸢懒得跟一个孩子计较,便也不拆穿,手上的伞往另一边倾斜了许多,两人倒是难得的和平地待在一处。
纪昱主动打破平静:“你是不是来过这里很多次啊,对这里这样熟悉?”
谢柏鸢头也不转道:“是来过不少次!”之后便不再说话。
今日暑热,两人虽然在伞下,但一把纸伞到底挡不住多少暑气,再加上走了许久,纪昱逐渐失去了耐心。
“还有多久才到,孤快被这太阳给烤熟了。”
闻此谢柏鸢不动声色地将伞往另一边靠了靠:“还有一会儿就到了。”
“这书塾离得这样远,这些孩童就这样每日往返吗?还有那条小河,若是夏季还好,若是到了冬季,每日这样过河,可不得把脚冻坏了?”
谢柏鸢平静从容的开口,好像对纪昱的发问见怪不怪:“是啊,这附近只有这么一处书塾,离家最近的需要两刻钟的时间能到,最远的需要近一个时辰,但这些孩子依旧会一日不落地到书塾。今日也是咱们来得巧,那条小河现在正是低潮期,也是最浅的时候,六七岁的孩童也不过到大腿,稍稍整理一下衣物,便可简单渡过,再小些的会被同行年长的孩童背过去。若是到了冬天,刚刚在岸边的粗壮树干,殿下看到了吧,那就是这些孩子渡河的方式。”
纪昱不知该说什么,自己身在深宫,哪怕是难得出宫也只会到闹市之中,那些官吏每次上报也都会说百姓安居乐业,所以自己一直以为宫外的人也是过得安乐富足。
谢柏鸢看着纪昱笑了笑:“殿下是不是很惊讶,没想到天子脚下,还有人生活得这样艰难。”
纪昱点头讷讷地“嗯”了一声。
谢柏鸢趁热打铁继续道:“从前我与殿下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吃喝有人伺候,住行有人打点,认为人生最大的困难就是科考,直到我十六岁那年,父亲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我科考是为了什么?”
谢柏鸢故意停顿了下,转头勾着唇看向一边的纪昱:“殿下猜我是怎么答的?”
此刻的谢柏鸢整个人都埋在光里,微风吹起的发丝都闪着金色的光芒,微微歪着头一点都没有为人师的严肃,反而还带着些玩味和俏皮,比高高在上的太子太师鲜活了许多,纪昱耳朵里只剩微微的风声,哪里记得谢柏鸢说的什么,只好呆呆地摇了摇头。
谢柏鸢转过头,继续道:“那时我还小,经常跟在祖父身后学习,一直以来都是把祖父当作我的目标,我考科考也只是因为我祖父曾经是状元,又入朝做过官,我就回答我父亲,说‘我希望我能向祖父一样,入朝为官。‘父亲又问我入朝为官是为了什么?我回答希望能光耀门楣,为祖父和父亲争光。”
说完无奈地摇摇头继续道:“现在想想,我当时回答得可真是差劲!之后我父亲什么都没说,第二天就将我带来了这里,带我走了一遍现在我们走的这条路。”
谢柏鸢说着就不自觉地想起那日,天气可真是恶劣,吹的寒风披着斗篷都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