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梅氏一族出兵平乱,于社稷有功。梅贵妃身怀有孕,又长伴君侧,毓秀贤能,当立为皇后。”
这本该就是自己预计要听到的,步步为营,不曾有过一丝差错。
然而,赵衍川默然良久,却始终未发一词。
他不知道自己心里的那一闪而过的一丝犹豫是怎么回事。
堂下的言官执着象牙笏,躬身许久未得到答复,忍不住悄悄抬起头,望向龙椅。
却只听头顶传来皇帝陛下淡淡的声音,
“立后一事再议。”
“退朝。”
说罢便起身,径直往偏殿走去。
众人噤声,面面相觑。那梅司马更是涨红了脸。
却只能随众臣一起跪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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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霜殿,梅贵妃前些日子动了胎气,本已是大好。
当日下午却又突然见红。
太医几乎束手无策。
赵衍川震怒不已。
这时,钦天监匆忙来报,他跪伏在地,喘息未定
“陛下,臣近日夜观星…发现西南方向有荧惑扰月之相,恐宫中有人对贵妃与皇子不利,特来禀报。”
梅贵妃闻言花容失色,蓦然揪紧了帕子,眼中含泪望向赵衍川,
“陛下…”
赵衍川将她揽入怀中,柔声安慰,
“紫儿莫怕,万事皆有朕在。”
他盯着那钦天监,皱了皱眉,
“那依你所见,是宫中何人包藏祸心?”
钦天监直起身来,
“禀陛下,荧惑扰月于西南呈水土之行…”
他顿了一下,似有些迟疑,
“所指的,应是宫中西南方向,名字中带水土之人…”
长生殿居西南,而阖宫唯有沈曦岚,名字中皆带水和土。星相所指之人,显而易见。
那钦天监冷汗都要滴下。
梅贵妃靠在赵衍川怀中,嘴角浮起一丝狠辣的笑,
半晌,才听赵衍川发话,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
“此事不得外传。”
梅贵妃抬起头来,真真是一枝梨花春带雨,
“陛下……臣妾死不足惜…”
她眉间微蹙,抚上自己的小腹,似无限怜惜,
“只是……若连累了皇儿,臣妾有何面目再见陛下您……”
说着,拿锦帕掩面嘤嘤哭泣。
赵衍川心下叹气,为她拭泪,安慰道,
“不许胡说。”
他凝视着外头乌云密布的天空,
“紫儿放心。”
“此事,朕自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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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黄院判终于姗姗来迟,他这几日皆被梅贵妃留在飞霜殿脱身不得,这不甫一出了飞霜殿,便直奔长生殿来了。
连日阴雨绵绵,又不曾上药处理,沈曦岚身后的伤早已化了脓,混着血水一起汨汨流出。
黄院判暗道了声罪过,便拿出剪子柳叶刀来,细细在火上烤过了。
他作揖道,
“千岁,您身后伤得不轻,如今已呈溃烂之势,若不刮去腐肉,只怕会烂进骨头里去…”
岫青听了,捂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眼泪不停地淌下来。
沈曦岚面上却仍是淡然,他只说,
“如此,便有劳黄院判了。”
亵裤早已被褪至腿弯处,露出那两团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浑圆,而那两条纤长的腿却仍是如玉一般洁白,更映得伤处狰狞可怕。
岫青叠了干净锦帕,沈曦岚默默接过来咬住了。
锋利的柳叶刀甫一碰上那红肿溃烂的伤口,手下的身子便不自主地颤抖起来。
“千岁,请忍耐。”
黄院判有些不忍,却不得不继续道,
“岫青姑娘,请按住千岁,千万莫让千岁挣开了去。”
宫中禁用麻沸散等致幻药物,而宫中贵人一向养尊处优,平时连磕破皮的事情都少有,更无须用上什么麻沸散,自然无人在意。
有谁能料到,有一天,这高高在上威仪万千的后宫之主,竟会受重杖至此,而此时除了咬牙熬着,实在也无其他更好的办法。
岫青抖着手,闭上眼,咬着牙牢牢按住沈曦岚的腰肢。
黄院判心下一狠,执着柳叶刀干净利落地刮去腐肉,又拿剪子剪去坏死的地方。
整个过程,手下的身子虽痉挛得厉害,
而沈曦岚,却依旧安安静静趴伏在锦褥上,几乎一丝都不曾挪动过。
他只是凝视着床头那镂刻着龙凤呈祥的紫檀木花纹,那琉璃一般的瞳仁一眨也不眨,眼底深处却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泛起血丝。几缕乌黑的鬓发凌乱地贴在苍白汗湿的脸颊上。
待终于上完了药,手背上和脖子上的伤口也被妥善包扎完毕,那洁白的亵衣,已然又一次被身上的冷汗浸透,勾勒出那人日益瘦削的身形来。
黄院判收拾好带血的柳叶刀和剪子,放回药箱中。他复又拿出腕枕,行礼道,
“千岁。”
沈曦岚无力地点了点头,伸出左手搭上腕枕。
黄院判指尖甫一搭上沈曦岚手腕,心中便是一跳。
他伸出三指细细听脉,蓦地抬起头来,望着沈曦岚。
那一刻,脸上的表情已不是一个震惊可以形容,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
“千岁究竟如何了?”
岫青忍不住出声催促,
“您快说句话啊。”
沈曦岚此时也侧过头望向他,
黄院判终于回过神来,倒吸了一口冷气,
呛得自己咳嗽不已,半天才缓过神,连连摆手,
“千岁无碍…千岁无碍…”
说罢,便跪下匆匆行礼,起身逃也似地出了长生殿。
沈曦岚望着他连滚带爬的背影,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