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七摸着空空如也的荷包,在街角守了一上午摊子,也只有朱焰这一位客人,算来算去,还是自家人。左荷包出,右荷包进,他自嘲地摇头,俯身收拾散落的包袱,将那只木板塞进墙角草垛,才拍了拍手,拄起磨得发亮的竹杖往家挪步。
“我来帮你背吧。”
朱焰刚要接过胡小七手里的包袱,却被胡小七侧身避开。少年把粗布包袱往肩头一甩,青竹杖敲着石板路笃笃作响:“你现在可是鬼,你要是背着,别人一看,我跟一个空中飘着的包袱走在一起,该把人家吓坏了。”
“那......我拿着竹杖,你搭着我的手,这样更稳一点。”朱焰将他手中那只发黄的竹竿抽走,让他将手心附在自己的手背上,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揽过他的腰。这一世的小七,许是因为不得温饱,腰肢更显瘦弱,隐约都能摸到骨头。
胡小七被他紧紧箍在怀里,感觉耳边的呼吸都是炙热的,环过腰间的手掌,不安分地摩挲着自己的侧腰,随着青石板路的上下起伏,那只手掌也在腰际上下滑动,从大腿根抚摸到小腹,又装作无意地游回腰际,很难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你不用挨我这么近,我自己能走,摔不了。我都瞎了快二十年了,早就习惯了。”胡小七紧贴着他的胸膛,肩膀使劲扭动着。
朱焰的臂弯愈发收紧,低头在他耳边轻语:“别怕,旁人又瞧不见我,害羞什么。”
胡小七蹙着眉挣开些距离,喘息着说道:“我......我没害羞......只是你这样抱着我,我都不知道走到哪里了。你又没来过这房子,一会怎么找呢?难道我还要去路边找人问自己家怎么走嘛?”
“说起来,你怎么会一个人搬到这边?”朱焰这才松了手,眼睛仍是贴在他身上,生怕他摔倒。
“托您的福。我连你那新房的床都没睡热乎,你哥嫂听说你带着隔壁小娘子跑了,连夜从乡下赶来,要我让出这房子。”胡小七一脸幽怨望着前路,“还好我那个不做人的兄长多少有点良心,给我带了五十两银子做陪嫁。我就打听到这旁边村子里有空房在卖,便一个人搬了出来,在这也住了快......一、二、三......三年了。”
胡小七掰着指头说完,又偏了偏脑袋,歪头"望"向声源,盲眼映着天光:“你呢?你走后,过得怎么样?我听说你带着娘子进京了,你那娘子后来怎么会死了的?”
“我......”朱焰哪里知道那不识好歹的苏郎是怎么死的,只好硬着头皮随便扯了一个最常见的理由:“她......怀孕难产。”
“啊,那你应该也很难过吧。一尸两命,哦,不,三命。她要是不死,他们家也不会找你的麻烦,一怒之下把你给打死。你知道吗?他哥哥因为误杀了你,还被关进天牢了呢!他嫂子一个人带着个孩子,也挺可怜的。”胡小七竹杖敲着青石板,声音很平淡,“真是因果报应,你说说本是一桩喜事,到头来却成了丧事,毁了多少团圆人家。也怪你,聪明反被聪明误,最后落得这下场,也不算委屈了你。”
朱焰还没开始问,他就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个不停,已经是大概听出了个所以然。有些不清楚的地方,就继续顺着话头试探:“这娃娃亲原是父辈之约,怎就成了我自作聪明?”
胡小七嗤笑一声,满是鄙夷,“我是眼瞎,可我心不瞎。你那心思,谁不知道?明明心里有喜欢的女子,可是她家嫌弃你个农夫,一心想把女儿嫁到镇子上。所以你就动了歪心思,想起你爹爹之前给你定的这门娃娃亲,那亲家后来发了迹,在镇上衙门混了个捕头。你就揣着一纸婚书,上门求娶,想靠着我家也在衙门里混个小差事,过个两年站稳了,再找个理由把人休了,顺理成章娶到你那心上人——我说的可对?”
“当心,有台阶。”朱焰一直低着头看着胡小七的脚下,如今可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
胡小七一步一步挪得下了楼梯,才又缓缓说道:“不过有心眼的也不止你一个人,我那兄长又何尝是吃素的。你拿着那婚书只写了与我家结亲,却没写结的是哪一个。正好爹爹死后,他看我这个小娘养的就哪哪都不是,留在家里还怕会跟他争家产,巴不得找个由头把我赶出去,可巧你就撞上门来。”
正午的小巷,空空荡荡,只有竹竿敲地的声音,咚咚作响,伴着胡小七说话的语气,尽显凄凉。
“你来我家接亲的那日,看到我一个男子,穿着喜服走出来,是什么样的表情呢?”胡小七揉了揉被日光晒得有些酸涩的眼睛,“可惜啊,我看不见。不过听到旁边那些乡亲偷偷嘲笑,你脸上一定不好看,不然也不会当天就逃了婚,生怕人家背后说你跟男人睡了觉,对么?”
“当时是我傻,才会抛下你,一个人跑走。如今这不就遭了报应。”朱焰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细心地给他将额角滑下的汗珠拭去,又扯下袖口的一块衣布,给他将蒙在眼上那条已经湿透了的纱布换了下来,遮住了天空落下的强光,“小七,前世种种如烟散尽,你说的那些人,我也都不记得。如今我只为了你一人存在于这世间,我的心里、眼里,都只有你。若我有一句虚言,让我立遭天谴!”
胡小七望着虚空冷笑一声:“苏郎,你都已经是鬼了,还能有什么天谴呢?真要是天雷劈下来,也是劈死我吧?”
朱焰捧住他的脸颊,调整了一下布巾的位置,确认既不会勒疼又不易松脱后,才闷闷地说道:“别叫我苏郎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如今我既站在这里,便只是你一人的夫君。以后,只许叫我夫君。”
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对方耳后,像在抚摸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胡小七被他的布条扫到了鼻尖,打了好几个喷:“阿嚏......你这鬼真是有意思,当初拜完堂,阿嚏......我唤了你一声夫君,你吓得连夜跑走。如今又阿嚏......突然回来,倒是强要别人叫你夫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