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银环蛇贴着墙角的阴影爬出莱妮的房子,还没来得及钻进树丛,就听有些重的脚步声传来。这家的男主人似乎从外面回来,此刻在庭院里与妻子说话,语气凝重:
“叶莲娜,我从镇上回来,得知了个坏消息。”
那家妻子手中的动作一顿,而银环蛇也下意识地屏息偷听:“什么坏消息?”
“——镇子上的教堂颁布了新的通缉令,是个私通女巫的光明神甫。”
他说。
女主人、也就是莱妮的母亲,这位同样一头红发的女人,闻言,停下了手中择菜的动作,皱起眉头:“谁?”
男主人话语不停:“通缉令上有画像,乔治和我一起看到了——和丽特尔家里救回来的那个年轻小孩一模一样!他已经在朝那个方向走了!”
银环蛇的动作一僵。
夫妻二人还在说什么,但它已经无暇去听。
一路沿着墙角阴影,飞快赶到丽特尔的房屋,正好,男主人口中的乔治正站在那有些破旧的房子前,和铁匠卢斯、老妇人丽特尔对峙,语气不善:
“卢斯,你什么意思,想要包庇这个通缉犯?”
他是个有着凌乱黄头发的男人,看上去有些消瘦,似乎被酒掏空了身体。
铁匠男人双手抱胸,面无表情:“不懂你在说什么,乔治。莫名其妙就跑过来说些胡话,昨晚酒喝多了?”
“你别给我装傻!”乔治恼怒,往前猛地一推铁匠的肩膀,“你知道的,如果包庇罪犯被发现,咱们村会遭遇什么!”
铁匠卢斯被他推得一踉跄,本来眼中都积攒了怒意,听到对方的话,却忽地哑了声,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他才说,声音干涩:“就是因为我们都知道。”
屋内,老妇人丽特尔正在床前收拾行李,床上的少年神甫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红晕,却比之前好了不少,下了床还能阻止老妇人的动作:“女士,多谢您的关照,我这就离开。”
光明法师敏锐的五感,让他对门外发生的争执一清二楚,明白自己被通缉,自然也不会再拖累。
然而丽特尔却抬头看他,看他那年轻的面庞,眼神微微飘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后深深叹了口气:“我给你带了些吃的,让卢斯带你走。”
“边际村南边,有个佣兵聚集的小镇。那里光明教廷管不着。”
伊诺森眼睫颤了颤:“……您不需要为我做到这样。”
老妇人笑着摇了摇头。她浑浊的绿眸中,透露出一份怀念,一份悲伤,凝视着伊诺森,就像是透过遥远的时光,凝视某个已逝的人:
“当初,我的女儿也是这样和我说的。”
伊诺森于是就不说话了。他一向是不太擅长处理别人毫无来由的好意的。
丽特尔并不管他怎么想,而是依旧那样笑着,将食物打包好,目送着伊诺森从侧门离开。等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她才收回目光,走出门去,对还在不依不饶的乔治道:
“不用吵了,他已经离开了。”
乔治听了,有些恼怒,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瞬间泄了气:“吃过一次亏还不长记性吗,一定要这么烂好心!”
老妇人就笑了笑:“如果是真心实意想抓他,你就不会单枪匹马回来,而是会立刻揭下通缉令,叫来一群圣骑士了。”
乔治噎了一下。他嘀咕道:“我,我这不是一时没想到吗……”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默许了一旁的铁匠卢斯悄声离开。
发烧的人走不快,不一会儿,在街巷躲着人群走的少年神甫就被追上。黑发碧眸的少年警惕地回了头,手中依旧是那攥紧的羽毛笔,然后,就听到铁匠无奈地笑。
“小朋友,”有着大胡子的中年男人笑道,伸出手来,递给他什么,“我想,这件东西是你的。”
那是一根半臂长的乌木法杖。
伊诺森顿了一下,接了过来。对武器失而复得,让他心神稍微安定:“您就是卢斯?”
男人嗯了一声。他尝试接过伊诺森的包袱,被拒绝后倒也不在意:“我来带路吧。”
伊诺森没有说话。沉默一直蔓延到他们离开这座小村。
等他们将那些石板路、木篱笆匆匆甩在脑后,卢斯才重新打破沉默:“也许你会很疑惑,我们为什么会选择包庇你。”
伊诺森忍着头晕,摇了摇头。他抬起那双碧绿的眼睛,就那样直直地回望回去:“因为那位丽特尔女士的女儿?”
发烧给他带来的眩晕感依旧还未退散,但不知为何比起之前,有了些许平复的迹象。但无论身体再怎样虚弱,他的背脊都是挺得笔直的,就连眼神也锐利,几乎有些不留情面。
于是卢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说:“与其说是丽特尔的女儿,不如说是我们村共同的孩子。”
要说故事一般的前奏。
此时他们已经走入荒郊野岭,将村庄的灯火抛在脑后。卢斯带他的方向是南边,是以伊诺森也没有拒绝,只是听着这位似乎历尽沧桑的男人诉说:“二十多年前,我们在迷雾森林中将她捡到,看着她长大……那时候她还那么小,裹在襁褓中,却睁开了绿色的眼睛对我们微笑。”
“绿色眼睛?”伊诺森重复。
卢斯拨开草丛:“是的,和你、和丽特尔一样的绿色眼睛。”
“她是个多么漂亮、多么可爱的孩子啊……边际村没有人不喜欢她。就像是森林中的精灵,又像是水仙花诞生的女仙,古灵精怪,又温柔善良,给这座沉寂的小村庄带来无数欢笑……”
伊诺森若有所思。他最终还是有些不善解人意地问:“她因为什么而离开你们?”
卢斯沉默了一下。
然后他说:“因为她成为了女巫。”
……那个瞬间,伊诺森下意识地握紧了隐在袖中的法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