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融颔首,面上仍是清隽沉静的笑意:“能帮到沈兄就好。”
沈凌道:“除了策论,行卷也甚是重要,如今进士堂的同窗都开始整理自己的诗文了——对了,崔兄,我字思宁,我们兄弟相交,不如称字?”
本朝正式春闱前,有行卷制——生会将自己平日所作的诗词写在卷轴之上,在和贵人宴饮时呈递,还可配以琴谱弹奏,若能入文臣贵人之眼,就可得到赏识推荐,借此扬名。
行卷的诗虽题材大多相近,多为游春,饮酒,贺园,但要想出挑,平仄,韵脚,情致皆要上佳。
崔融唇角牵起一丝笑:“思宁,我字冰砚,以后策论行卷,都可一起探讨。”
沈凌满口答应道:“那是当然,你我二人从今开始便是兄弟,对了冰砚,你这册子我想今日抄一份,给几个交好的同窗带去可好?”
崔融颔首,将册子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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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融住在沈家后,沈凌按照女儿的嘱托,开始一步步在国子监布局。
第一步便是模仿学子口气,声讨国子监世家子弟的特权,但声讨很有分寸,只围绕国子监之事说起,并不涉及朝堂之事。
其中,算学科在六部行走之人,不举荐算学科出众监生,却举荐崔家子,也是一条明例。
国子监寒门子弟也不少,这布告登时激起他们心中的不平之气。
之后,状若无意般,崔融端午被杨家子欺凌一事,也渐渐在国子监寒门子弟中传开。
“你听说了吗,算学堂的崔融,这些时日未曾来学里,是因了碍于杨健的威势,被父亲责打了。”
“他父亲不是荣远侯吗,又不是寒门啊,怎还会因了杨家难为儿子?!”
“再大的世家,在皇家面前也是寒门啊,杨家可是皇后母族,再说了,你是有所不知啊,听说崔融在家里不得父心,自然要拿他当筏子,取悦杨家了……”
“唉,他素来勤勉,请假这么多日,定然伤得不轻……这么一说,他倒是和我们同病相怜了……”
“可不是,就说这次观政,几个堂去的都是世家子弟,根本没我们的份儿啊,算学科本来要举荐崔融的,却硬生生将名额给了旁人,他看着出身世家,却也是个没倚仗的……”
沈凌适时拿出了他从崔融处抄来的策论册子。
他清清嗓子道:“崔兄可和那些酒囊饭袋不一样,你们快看看这是什么好物件——”
进士科皆是出众才俊,看到册子上沉稳清隽的楷书,又瞧见别开生面,细密详实的分类,还有简凝深刻的批注,登时生出了敬仰之心。
“这是哪位高人的笔记,竟如此详略得当,才气凝练?”
“……他竟然把几年来的卷宗都细细梳理过,可见是个有心之人。”
“他也要和我们一同科举吗?梁恩,有人要和你争一甲了!”
梁恩认真看罢,倒吸一口冷气,抬头问沈凌:“这究竟是谁所作?”
京城竟有如此卧虎藏龙之人吗?
沈凌颇有几分自豪,得意道:“就是你们说的崔融啊,他对策论颇有研究呢!”
“……崔融?!”众人大惊:“可他是算学堂的,没听过我们进士堂的课啊!”
“对啊,他在算学堂虽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但算学只是技法,和策论相差甚远啊,他怎么会懂这些呢……”
沈凌得意洋洋:“老师教得再好也要看自个儿悟性,崔兄天资聪颖下笔如神,这都是他自学的。”
众人大惊,眼眸流露震惊钦佩。
“别看他天资出众,却独独和我亲近。”沈凌看着众人艳羡的目光,开始渐渐扯远道:“他刻意把册子给我温习,他还要和我结拜兄弟呢。”
进士堂的学子又开始议论:“既然他学问精深,怎么还去算学部?”
“听说也是把进士名额给了崔凌寒,那崔凌寒在咱们进士科就是垫底的,同是兄弟两个,差别竟如此之大。”
……
这一夜的国子监进士堂,众少年挑灯夜读,轮流将册子誊录抄写。
他们忘了所谓字迹可传疯症的传言。
反而对册子的主人,渐渐生出了好奇和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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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凌扬眉吐气一把,对崔融住在家中一事更是生出几分自豪,沈母见儿子总是往崔融院中跑,不由好笑:“当日是谁心惊胆战,怎的如今日日往人家院子里跑?”
沈凌轻咳一声,正色:“母亲,过去的事,你可千万莫在崔兄面前提起,我敬重他的学问,才不会在意那些流言。”
沈凌兴冲冲推开崔融的门。
一进门,沈凌登时愣住,风卷纱帘,此刻崔融衣袖半卷,露出小臂,英才看着半卷医书,一手捻针,在崔融穴位上施针。
针刺入皮肤,崔融只眉心轻蹙,他沉静侧眸翻看医书,微微蹙眉道:“三阳经上三里,你扎的位置,似是偏了一寸吧……”
沈凌从吃惊中回过神,破门而入:“冰砚……你这是……自己学针灸呢?!”
进士策论自学也就罢了,怎的针灸也在自学啊!
崔兄啊崔兄,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晓的。
崔融放下书本,和沈凌大概解释了几句。
以往热毒发作,通常几日便消歇,但本次的热毒,却多日未曾散去。
他在侯府时不好找医士,便暗中和英才一同学习医书,给自己诊治。
沈凌:“……如果扎错了怎么办?”
崔融泰然自若道:“拔出来,重新施针就好。”
他说得淡然,沈凌却仿若被雷劈了,脸色苍白:“可是……可是你会疼啊……”
他忽然哑声,说不出话来。
崔融……呜呜,崔兄定然受了很多苦。
而会疼,大约是他受过,最不值一提的苦。
沈凌未经苦难,却有恻隐之心,崔融身携疯症,被父亲如此虐待,让他甚是唏嘘:“你若是请医士郎中不便,我可帮你寻啊……”
沈凌想了想,拍拍胸脯补充道:“在国子监有什么事儿,你也对我说一声便是,我在进士堂人缘好着呢——你都住我家了,我们今后就是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