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懿沉吟道:“大娘,我们不耽误您开门打扫,就想进去看几眼。”
大娘忙打开门,笑道:“我差点忘了让你们进来坐——进来吧,你看,这是三娘用的琴,边儿上是她的手鼓,她每次识新谱时都会先用手鼓打几遍,这是那孩子的习惯……唉……这手鼓和琴还在,说句难听的,人却不知还在不在人世了……”
房内打扫得还算整洁,墙上贴着标记过的碣石调,琴叙谱上也插了一片叶子当书签,似是在等主人归来。
沈行懿拿起那手鼓,微微沉吟。
她记得金珠也曾有敲手鼓习惯。
沈行懿抬眸道:“大娘,您所说的妹妹柳三娘,之后去了何处?”
大娘摇摇头,叹息道:“这兄妹两个一直相依为命互相扶持,两个人的琴艺都出挑,赚的银子打赏也越来越多,日子越过越好,说来也是好事,可谁知就突然出了事——三娘琴技出众,长相也愈发出挑,常出入官宦之家,有一次她前去给卢府拜寿,就此失踪了,卢府的下人说三娘回来了,当时我们这些邻居,看着她坐着马车去了卢家,却没看到她回家……”
“我们当时就猜想,妹妹应该是被大户人家给收了。”
大娘又重重叹口气:“哥哥当然要去卢家讨人,但卢家官居五品,我们只是平头老百姓,哪儿争得过啊?”
“后来那哥哥被卢家打了几顿,胳膊怎么拧得过大腿……”
崔融哑然:“报官了吗?”
“报官?”大娘一笑,笑意里都是无奈:“卢大人就是官,这长得漂亮的女孩子,弹琴卖艺的,出入达官贵胄家,失踪的不知有多少个,好些的人家给你传个口信,不好的,就这么一声不吭的占了你的人,你又能说什么?!”
崔融沉默许久。
毕竟是长在高门望族的少年,虽受了许多磋磨,却不曾想到,世间竟有如此不公,且无地能诉之冤屈。
自己相依为命的妹妹,明明就身在那府邸之中,却什么也做不得……
当时的柳二郎,定然极为无助吧。
沈行懿思忖道:“所以此人的妹妹还在卢家?”
“早就不在了。”大娘摆摆手,忽然压低声音:“也许真是恶有恶报,后来这户人家犯事儿被抄了,所有的女眷或是流放,或是没入掖庭,你猜如何,听说有人见到了他妹妹三娘,说是被没入掖庭,给皇亲们弹琴去了。”
“这可真是飞上了枝头,但那是皇宫禁院,显赫也危险啊,贵人岂是好伺候的,也不知三娘如今是什么造化了……只盼能留着性命就好啊……”
沈行懿心跳加速,愈发断定掖庭中的金珠就是柳三娘。
崔融大约已明了:“莫不是柳二郎听了妹妹三娘进宫的消息,才准备科举的?”
大娘一拍巴掌:“你别说,还真是因了此事,其实柳家哥哥一直拖人找寻自家妹妹,为此散了不少家财,但这些人嘴上都说的好,没几个真心帮他的——哥哥二郎知晓妹妹三娘入了掖庭后,便一心科举,他脑子本就好用,又日夜苦读,竟真的一路考到了进士,成了贵人——我还记得最后一次见他,他说待到吏部选了官,在官场多几个熟识,就能打听到妹妹下落了。”
大娘摇着头,似是还能看到柳二郎意气风发的模样:“之后的事情你们也晓得,这柳哥哥没救出妹妹,曲江沉船,反而搭了自己进去,这可真是老天爷不开眼啊……”
沈行懿和崔融皆沉默。
哥哥为寻妹妹,散尽家财,日夜苦读,却倒在了最靠近曙光之处。
他簪花骑马时,也曾认为苦尽甘来,前路顺遂吧。
然而在上位者眼中,不管是伶人,还是进士,都只不过是随意拿捏的蝼蚁罢了。
最终,兄妹也不曾相见。
听了这番往事,两人步伐都有几分沉重。
沈行懿想将金珠一事告诉崔融,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认识掖庭琴女一事。
崔融久久望着沈行懿,眸光似是看透了她:“你有心事?”
沈行懿犹豫再三,终于轻声道:”我似乎……认识这个妹妹,她的确是在宫中。”
她真假掺杂,简单讲了讲曾在宫宴上看到的女子,说到了金珠的琴谱,还说金珠曾托人寻找家兄:“我怀疑金珠就是柳家妹妹三娘。”
崔融抬眸和沈行懿对视道:“极有可能,既然她也在寻哥哥,我们可将讯息传递给她。”
沈行懿点点头:“这琴谱的纸既是去年所制,那她的哥哥,也许还有生机……”
*
沈行懿和崔融将此事告知梁恩,梁恩久久沉吟。
崔融道:“你觉得事有蹊跷?”
“若柳二郎始终在寻妹妹,又是他日夜苦读才换回的功名……他若获救生还,怎会不来寻她呢?
沈行懿和崔融对视一眼。
此事他们也有疑虑,细细推想,大约是出于不得已的原因。
沈行懿思索道:“也许见面会威胁到二人安全,或是有人追杀,或是……他想要隐藏自己的行踪……”
崔融点点头:“他苦读经书,考取进士,可见寻找妹妹是他执念,我推断,柳二郎若真的在这世上,却这么久未曾出现,有可能是身有重疾,或是被人监禁,无法外出,若寸步难行,谈何寻觅呢?”
梁恩心中一动,缓缓眯眸:“按照你的推想,再推一步,那就是之前失踪的学子,有一些并未丧命,而是被人搭救后监禁在了某处,看他们身有才学,便让他们靠写诗写琴谱赚钱牟利?”
三人知晓的信息不多,但都心性机敏,你一言我一语,大胆猜想起来。
梁恩道:“写文章要有几条旁支策论,分分而总,若要知晓事情全局,也定然要汇总更多信息,我们只有琴谱这一条线,难以还原事情全貌。”
崔融沉吟道:“我知晓案卷信息在何处,过几日我找了机会再去搜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