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并不言语,他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柏褚。
半晌,他才叹了一口气,眼底没有半点笑意地,自唇角扯出一丝极为勉强的笑。
......
轰隆——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山坡上的一大片树林被狂风摇得东倾西倒,可怜的树叶被暴雨打到地上,掩埋在污泥之下。
老门主望着外面暴雨,浑厚声音响起,“很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身边有弟子回:“一百年了。”
“一百年了...... ”老门主重复着。
“这么久了...... ”五百岁的老人忧心忡忡地捋了把胡须,“我还有几个一百年...... ”
弟子一顿,马上接下话茬,“您且放心,这天下还没有谁活得比您更久。”
老门主听了,低迷的情绪当即一扫而空,笑意终于爬上面颊,乐呵呵地挥手示意弟子退下。
可能是人对长生不死都有执念,老门主更是执念深重。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执着于“活下去”,明明他在这世间已是了无牵挂。
皎洁月光洒在水面上,又映照在老门主那张沟壑嶙峋的脸,苍白一片。
五百岁早已超出了修道之人的平均年龄,称得上高龄中的高龄。
老门主站在窗边注视良久,见雨势渐渐小下来,才拂灭了烛火。
或许是方才有过感慨,他竟少见地做了一回梦。
***
老门主的少年时期,同山门里的这些孩子别无二致。
崇泽山上一任门主是他的师父,总爱唤他“小陵濡”。
陵濡是他的名字,但不知道具体是哪两个字——他父母总是这样叫他,不过两人都不会写字,他六岁那年,翎国全境饥荒,他的父母就是在那场饥荒中饿死,又被人分食。
他就更无从得知自己的名字了。
所以“陵濡”二字,是他认字之后,自己胡乱编的。
在那场饥荒中,他遇到了游历归来的师兄。
那时候村子里的人都死了,越是恶劣的环境,越足够激发人性的残忍,他记得总是有那么三五成群的劳力,趁着晚上大人睡觉的时候将别人的孩子抱走,寂静无声的夜里,那些可怜的孩子就被大团的粗布死死堵住口鼻,绑住手脚,丢进滚烫的热锅之中,熬成熟烂的肉汤。
陵濡的父母把他藏在动物的巢穴里,拿稻草掩着。
很快,村里已经没有孩子供那些人填饱肚子,也没有柴火供他们烧火热锅。他们又盯上了死人。
陵濡的父母饿死的那天,他就躲在巢穴中,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把他们的尸体拖走,可他却没有掀开稻草扑上去抱住父母尸体的力气,只能奄奄一息地,落下绝望无声的眼泪。
后来他就昏了过去,只记得闭上眼睛的前一秒心里在想,再睁眼会不会就到了下辈子。
他命确实是大,再睁眼时并没有如愿去到下辈子,而是躺在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怀中。
少年把身上所有的粮食都给了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却被抓住了衣摆。
他回过头来,就见小孩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抓住他衣摆的手攥得越来越紧。
可能把这么小的孩子丢在这里,真的会饿死吧......
本着修仙修道者心怀苍生的心境,少年把他带回了崇泽山。
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少年的师弟。
因为害怕不用功会被逐出山门,害怕自己会被其他弟子排挤。
陵濡总是付诸百分之二百的努力。
师父总是笑他少年老成,没事就逗逗他。
逗着逗着,他的幼年时光就一去不返了。
长大了的陵濡总算有了些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气儿,不像从前一样老是木着脸了。
也开始跟在师兄身后叫他“舒榕师兄”。
舒榕的性格才是真正的少年老成,以至于陵濡百年之后还是想不明白,他这个沉稳可靠的师兄到底是怎么教出谢相这个混账东西的。
舒榕开始带着他四处游历,也是在此途中捡了谢相。
舒榕会教他一些不同于山门中笼统仙术的东西,教他些真功夫,在他被心魔影响的时候把他唤醒,把他从过去几年的噩梦中牵出来。
......
陵濡曾经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平淡幸福着过下去。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在一次伏妖降魔中,因为他的一次配合失误,导致舒榕为保住他,与邪魔妖孽同归于尽,祭天而死。
那天的雨很小,落在身上却钻心的疼。
舒榕跪坐在地,怀里圈着他。一只手遮住他的眼睛。
然后他感觉到落在脸上的液体变得温热。
“陵濡,谢相交给你了。”
托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