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
吴校长刚巧走在玄关处,她颇为开心地拉开门,一看:“挺赶巧的。哎,还买围巾了,你们两个年轻人带着真好看。”
温之然不自在地拢了拢舒适柔软的红格子围巾,将脑袋又缩进去了一些。
筱筱掀起眼皮,打哈哈:“因为心有灵犀,我隔老远都闻见饭香味了。”
吴校长乐着打筱筱的手,一瞥提着的购物袋,嗔怪地望着两人说,“怎么就这么点,钱都给你们了就肯定不会再收回。”
她拍着温之然的手背,“等下再去买点,别这么含蓄,昂?”
温之然抿嘴,不知道该怎样说兜里只剩下两个钢镚了。
她心虚地咽口水,刚准备打马虎时筱筱一把扯回她的手,在里面塞了个塑料袋提绳。
筱筱推着吴校长往客厅走,“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先去放个东西再洗手来吃饭,都快饿死了。”
吴校长一拍搭在肩上的手,“什么死不死的,快呸掉。”
筱筱笑着照做,一边使眼神示意温之然赶紧换鞋溜去卧室。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她忘记了客厅沙发上坐了人……
一道大大咧咧的中年男声传来,“筱筱回来了啊?”
筱筱的笑容一时凝固了,温之然恰巧走出身。
“这谁啊?”一道更年轻些的女声问道。
温之然循声望去,对方正笑脸盈盈地看她,穿着黑色风衣黑色皮短裤,里面配着条肉色光腿神器,手上还握着一把南瓜子。
吴校长笑着虚抱温之然,“这筱筱朋友,来家里做客呢。”
介绍完后,她就松开张罗着去厨房拿碗,“你们两个小孩先去放东西,你们两个大人快洗手过来吃饭。”
筱筱得到指挥后,冲沙发上俩大人问好:“中午好。”
温之然有模有样地学,但自作主张地加了个称呼:“叔叔阿姨中午好。”
筱筱在旁边偷偷笑,听到回复后便扯着温之然往卧室走。
啪——
门一关,温之然就疑惑问道:“你刚刚笑什么?”
筱筱竭力撇下嘴回答:“不知道,就感觉你冲我哥哥姐姐叫叔叔阿姨有点好笑。”
“哥哥姐姐?”
温之然突然记起来了,吴校长在出门前好像提过一嘴。她表情露出了些窘迫。
筱筱不厚道地安慰:“没事,按年龄来说也差不多。”
温之然没有被安慰到,她闭着眼腿一弯,没有灵魂地倒在床上,一只胳膊蒙着眼睛挡住了头顶刺亮的白炽灯,“这都什么事啊。”
“他们会不会觉得我没礼貌啊?就跟年轻人讨厌被别人叫叔叔阿姨一样。”
筱筱解开围在脖颈上的蓝格子,假装思考过后回答:“99.9%的可能是不会,况且叔叔阿姨也没有什么贬义啊。”
温之然心如死灰:“那就是还有0.1%的可能他们会讨厌我。”
筱筱笑着趴倒在床上帮这位纠结的祖宗解下围巾,换个角度劝慰:“你又没必要让他们喜欢你。”
温之然四肢绵软地推开那只作乱的手,梗着脖颈,脸撇向一边:“那可是你哥哥姐姐哎。”
“是又怎么了?难不成你想收拢他们来对付我啊?”
筱筱不等温之然回答一个人又演上了,她一拍温之然的屁股,佯装愤怒地说:“好啊你,我都不知道你有这种想法。”
“亏我把你当作最好的……呃”,温之然睨着卡壳的筱筱。
“呃,最好的同桌。你这么能存这种心思,真是太令我伤心了,我的五脏六腑简直要哭烂……”
温之然表情淡淡,毫不留情地一把捏住那张叽里呱啦的嘴,上下嘴唇一挤,活像个受人约束的家养鸭,“别演了,等下奥斯卡影帝奖都追着给你颁。”
温之然自顾自地解开红格子,将两条款式一样颜色不同的围巾垒在一起,干脆地站起身,像个理智的大人拉起在地上撒泼打滚的无赖小孩般地一把拉起呆着的筱筱,体贴开口提醒:“走了,吃饭去。”
温之然牵着筱筱走,“哦。”
还没等筱筱好好品味这奇怪的感觉,温之然便松开她的手,推搡着她先入座。
吴校长起身给温之然舀了勺玉米排骨汤,又拿了空碗放她旁边,像每个做饭主人对着一大桌子硬菜地说:“没做什么菜,真是不好意思。”
温之然扣着筷子频频点头,晃地一下赶忙摇头,“没没没,很多菜了,看着都好吃。”
“那你多吃点,千万不要含蓄哈,一定要吃饱来。”
吴校长走到小藏柜,从里面拿了瓶大件王老吉,倒了杯满的放在温之然手旁,拧着盖子指了指:“下火。”
筱筱跟着夹了块烧得油亮的红烧肉放温之然碗里,边说:“这么冷的天上点火才对。”
温之然抿了口饮料,一下子不知道该应下火派还是上火派。
“噗嗤——”,冯眉笑出声,拿着筷子点筱筱,“小妹不会是吃妈没给你倒饮料的醋吧?”
旁边的冯昌耀应和,“肯定是啊,之前还我们仨的时候妈都是最宠她的,饭是要盛好的,水果是要削好的,水还是要端过去。不像我们小时候什么活都是要自己干的。”
冯昌耀端起酒瓶吹了下,调侃说:“这下妈没给她倒饮料肯定是心里有落差了。”
筱筱对着冯昌耀翻了个白眼,夹了个大鸡腿放他碗里,“吃吧你。就你最聪明,什么都知道。”
冯眉敲了敲碗沿,发出清脆的叮铃啷当声,挑起嘴问:“我呢?”
筱筱无语,照样夹了个大鸡腿放在饭上,“你也吃,别唱戏样的一唱一和。”
伺候完立马扭头朝不做声的吴校长告状:“他们两个吃饭的时候一点都不消停。”
“哎你怎么,我们家可没有寝不言食不语的规矩啊。”冯昌耀回击说。
“那你别吧唧嘴啊。”
“我可没有。是你自己吧?反过来污蔑我。”
筱筱懒得跟这个一大把年纪还幼稚的要死的人说话,直接问旁边的冯眉:“你听见没?”
冯眉脸上表现出饶有此事的神态,拧着眉毛,撇嘴嫌弃:“听见了,这么大个人还天天吧唧嘴,搁这装嫩啊?”
“哎呦我操,是你们两个一唱一和吧?!”冯昌耀夹了块酱板鸭,正辣地嗦嗦叫。
“差不多得了,你们三个每次到一块就没得停。”吴校长教训说。
筱筱耸肩,专注地挑鱼刺,“又不是我。”
冯眉啃玉米,“也不是我。”
冯昌耀急着喝水一时没说话,冯眉忽然指他,“他不说话,就是他。”
“去你的!”
咕噜咕噜,冯昌耀连忙喝水,一边抱怨酱板鸭,一边啐冯眉:“有你这么当妹妹的吗,帮理不帮亲。”
“我哪有,小妹在你心里不是亲啊?”
“傻逼冯眉,滚远点。”
“差不多得了。”
吴校长第二次教训,但这次她往桌上磕了下陶瓷碗,显得更有说服力,她像是呵斥:“这里还有小孩,你说什么脏话,成天在外面不学好,净学些狗屁话。”
冯昌耀突然笑了下,仰头喝了口啤酒,绿色瓶子一哐桌面,那声音突然而大响,把在场人都吓了一跳。
他挑着凉拌菜里的花生米吃,语气随意:“是,我在外面不学好,好不容易干上批发商,外面的人都说好,以为我发达了。但谁知道农村那些烂人成天挖苦我,动不动的就跑到我那块地丢垃圾,扔石头砸树,晚上还带着一大伙儿人去摘,去偷吃。我一说要告他们,他们无所谓,说告呗,你又没有证据,况且你家的那事情更上不得台面,告了正好把警察搞来重新查查当年的事怎么没把你妈搞进去,放在外面简直就是丧尽天良。”
冯昌耀莫约喝醉了,他很慢地眨眼睛,夹花生米的动作缓下来,“有时候我就想放弃掉那块地去干点别的,总之不用再见到那伙人。但不行,我结婚时贷的款还没还完,大宝今年也要上小学了,家里还有好多开支等着我。我如果就这样任性干别的,那我老婆她们怎么办啊。”
冯昌耀此刻抱住了头,用力磕桌子,一个人自言自语,“人怎么就怎么难啊。”
冯眉一把扯起他,抽了三四张纸往他脸上抹,嫌弃地说:“你以为你老婆就挂你身上啊,人家哪是没工作,说不定人家赚得比你还多,成天到这里自以为是,把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以为多大能耐似的。”
她重新拿起碗筷夹了片藕,泄怒似地咬出咔嚓咔嚓声,“如果真有这么大能耐就不应该到这哭,应该自己想些好办法解决。”
冯昌耀擤了把鼻涕,一抹脸,“我没哭,我这叫合理发泄情绪。”
冯眉冷笑。
冯昌耀理了理情绪,却还是没忍住朝他老母亲抱怨:“你当年怎么就做那样的事啊,这让我爸怎么能够安息啊。”
“差不多得了。”冯眉说。
“够了。”筱筱哐当放碗。
温之然缩了缩身,尽量将自己隐藏起来。
嘈杂的声响过后是一阵太平间般寂静寒冷的空档,没人说话,没人吃饭,没人抬着头。
吴校长叹了口气,声音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不是我们想的那样,那是哪样?”
冯昌耀抬头看吴校长,眼神里怒火闪烁,“你每次都这么说,可谁信?你不说清楚就没人信,他们就要诟病你一辈子,他们就要说我一辈子闲话。可我又做错了什么,我凭什么要被人家说一辈子!”
“妈,当年的真相要真不是这样,你就说出来好吗,我帮你去证明清白,你也不想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吧。”
吴校长看着冯昌耀,看着这个从小拉扯大的孩子,直面他,直面血淋淋的控诉。
终于,她那松弛的皮肉兜不住盛满的泪,泪珠划过干瘪的脸颊,落在碗中,浸咸了热气腾腾的米饭。
吴校长捂脸啜泣着,“是我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受委屈了。”
她那向来挺立的脊背此刻被一块流言的巨石压弯了,她一味地重复:“是我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受委屈了。”
“是我对不起你……”
筱筱起身蹲在吴校长旁边轻拍安慰,“没有对不起,没有委屈。”
冯昌耀闻言哼了口气。
筱筱一剂冷眼。
冯眉直叹气。
温之然默默一粒一粒扒米饭,内心却有些刺痛。
吴校长突然站起身抹去泪水,拢了拢头发,摆好吃完的碗,沙哑着声音说:“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