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啃噬木梁的爆裂声像索命厉鬼般缠着少东家不放,酒窖里弥漫着焦臭与血腥的浊气,他跪在满地狼藉中,碎瓷片深深剜进膝盖的钝痛竟成了此刻最清晰的知觉。
“你不是有剑吗?但为什么救不了人呢?”
他想扭动因疲惫疼痛而发软的脖子,可动都还没动,那柄冒着腥臭的刀就抵上他的下颌。
冰凉的刀刃上沾着尚未凝固的血,温热的液体正顺着他的喉结蜿蜒而下。
火还在噼里啪啦地烧,而他眼底里是看不到尽头的火。
不仅如此,恍惚间,他看到了酒窖外躺在地上已经没了生气的乡亲,看到了自己从小跑到大的酒馆被火焰吞噬倒塌的模样,也看到了如同折翅的蝶在利箭之下陡然坠落的红绸……
扣着剑柄的指节转瞬收拢,血腥味蔓延整个口腔,胸腔里有什么在疯狂冲撞,仿佛困兽在拼尽自己所有的余力撕咬着牢笼。
“蝼蚁而已,挣扎得这么难看。”
刀刃抬起,他也被迫昂起自己已经昏昏沉沉的脑袋,望向这烧了不羡仙还有朝那红绸射箭的女子。
白日里笑吟吟讨酒喝的杏眼,此刻淬着比蛇信更冷的毒。
“可惜了,这么好的酒,来年喝不到了。”
少东家现在才知道当时这句的深意。
如果能回到白日上酒的时候,少东家宁愿往酒里掺进一大堆活人医馆里奇奇怪怪的药。
那名女子容貌是好看,但心肠却歹毒。
火光里,少东家与那名女子再次对上视线。
可少东家看到了女子本是扬起的嘴唇凝固住了,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出乎意料的东西,甚至抬着他下巴的刀刃也上下颤了几下。
“你?”
“砰!!!”
木梁断裂,酒坛砸在了火焰之中
爆裂的酒坛在火海中绽开妖异的金花,刹那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唯有血脉里沸腾的恨意轰然炸响。
所有的痛楚、所有的绝望、所有被碾碎的尊严,全在这一刻化作滔天的杀意,
少东家拉扯自己已然临近崩溃的躯体四肢,长剑冲破火浪,撕开浓烟时如同从阴曹地府里挣脱了束缚的恶鬼,冲到人间找到自己的因果索命。
招式已经没有什么路子可言,此刻他的脑海里唯有一个念头——他死也要把这妖女一起拉进黄泉。
长剑贯穿妖女的胸膛时,皮肉绽放骨骼断裂的声响也径直刺入了少东家的耳朵里,许许多多的情绪揉成了一团,教他的手腕都在发颤。
他猝然抬眸,望向妖女。
她的唇边却凝着一抹古怪的笑意,仿佛被刺穿的并非她的心脏,那双杏眼死死盯着他,瞳孔因濒死而扩散,却亮得惊人。
只听面前的人以轻得像一缕烟的声音挪动嘴唇:
“你?原来是这样……”
少东家没听清她说什么,因为,他也扎扎实实愣在了原地。
有手刃仇人或是别的……但更多的是因为他所看到的场景。
漫天火光的映照下,妖女的眼眸像两面镜子,清清楚楚映出他的脸——苍白、染血、扭曲,而最骇人的是,他的眼眶里,竟是一片森然的纯白,没有瞳仁,没有色彩,只有无边无际的空白,活生生像被挖空的傀儡。
“轰——”
又有酒坛砸在火海之中。
少东家连带着自己的长剑被气浪掀起,一快烫得惊人的木块也在这时狠狠敲在了他额角上。
等他重聚意识再次睁眼时,是褐色的,没有被火焰正张嘴吞噬的屋顶。
意识回笼,连带着,疼痛也在他全身的每一处地方叫嚣,他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
眼前依旧是隔着一层薄纱,他看不清周围环境如何,但是他能很清晰明了地知道,这里他不认识,完完全全不认识。
下意识地,他觉得这是那烧了不羡仙的人将他带到了这里,换而言之,这里也许不安全,他要离开这里。
落地的那一瞬间,全身的骨头差点卸了力气,他强硬迈开打着战的双腿,摇摇晃晃往外走。
若有似无的药香味被雨后的泥腥味所取代,外面也许才下了雨,但雨过天晴,有阳光刺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可少东家还是觉得,好冷,真的好冷,冷到了骨头里的寒。
山路湿滑,泥泞不堪。
他现在的情况根本走不远,更何况是在这种乱七八糟的环境之下。
所以很快,踩到一颗活石的他瞬间失去了本就勉勉强强维持的平衡,直接往前摔倒在地上,可是他双手没有插入湿滑的泥土里,反倒是磕在了很坚硬的石头上,粗粝的表面烙得他掌心火辣辣的疼。
“……”
指节抚过面前的石头,少东家才惊觉,这哪是什么普通石头,而是一尊又一尊的佛像。
空灵的鸟鸣从极高处刺下来。他抬头时颈骨发出枯枝折断的声响。
然后,他看见了它。
那尊大佛端坐在他眼前,在他的仰起头所带来的视野里,这尊大佛高得几乎要刺破天穹。
佛像低眉垂目,面容祥和,双唇微抿,似笑非笑,仿佛在仔细聆听众生的苦难哀乐。
可当少东家的目光与之相触的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栗从脊背窜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