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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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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贺凛真死去了。这在八兆亿个平行宇宙中似乎并不是一件令人意外的事。相反,这很寻常——并非每个宇宙的她都是凤凰的眷属,于是死亡总是如影随形。

但这条世界线似乎不太一样。

死去的青梅脸上浮现出一缕静谧的微笑,神采奕奕,打招呼的样子怡然自得,她的面庞那么美好,微微侧脸时显出分明的颌角,每一根线条都令他无比熟悉,和活着时没什么两样,就像她从未奔赴死亡。

“嗨,恭弥。”

她说。

有那么一会儿,云雀恭弥几乎以为是六道骸在向他挑衅。但彭格列的雾之守护者应当没有这个闲心,另一位雾之守护者也不会允许他做这种事,凛真在库洛姆心中很重要。

况且这世上很难再有能骗过他的幻觉。

古贺凛真本就是摆弄幻术、操纵人心与人脑的高手。拜她所赐,世间的大多幻术在他面前都有如易散的云雾。

除了面前的这个。

她显然不是易碎的琉璃。幻觉?不,她抱住了他——有形幻觉?云雀恭弥没有抬眉,依然垂眸,然而身体却在她依过来的一瞬间,下意识地、不受控地贴近,他抬手拢住这个已死之人的幻影,就像他曾经做过千百遍的那样,一切一如既往,除了当时他怀中的幼驯染是个活人,而今的这个如梦似幻。

然而,触感、气味、呼吸,都与凛真如出一辙。他是说,活着的那个。他几乎无法欺骗自己——云雀恭弥从不欺骗自己,他没有那么软弱,不会自欺欺人。

谎言究竟是什么?“这是凛真”,还是,“这不是凛真”?

然而,死了就是死了。就像凛真曾说过的那样。她总是说:恭弥,人固有一死。

她还说: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现在好了,真的长眠了。

她对他来说当然很重要。她对他来说最重要。但死了就是死了,避无可避,无可逆转,没有回旋的余地。云雀恭弥不相信命运,对宿命论嗤之以鼻,也不相信有任何一种超越自然的伟力能让凛真和他分离——除了死亡。除了天人两隔。

但他只能接受。因为凛真同样说过:恭弥,你要永远记得我。

而他每一次的回答都是:好。

活着的人要背负着死者的意志,永远记得她,永远怀念她,永远痛苦下去。她要他咽下苦果。

爱总是令人感到痛苦。因为爱所以才痛苦,还是说,因为痛苦才认定那是爱?这是个哲学问题,无法回答沉浸在爱意之中的人为何总是倾向于追忆不可回首的过去,无限趋近于恋痛。

这令他感到痛苦吗?云雀恭弥想,或许没有。凛真活在他的记忆里。她已经永生了,得以永远地陪伴他、陪他一直走下去。

他的大脑,他的心,他存储记忆的海马体,已然化作一个四四方方的密闭囚笼,他将她关在里面,执拗地不肯将她遗忘,也不肯给她最后的葬礼。他多么偏执,多么坚持不懈,要她永远活在过去,不许她走,不许她枯萎褪色。

他也不允许自己忘记凛真。只要他还记得她,只要世上还有一个人怀念她的存在——她的灵魂就一定能跨越永恒。

永生。

追求永生的渴盼,名为爱意的诅咒。云雀恭弥想,他一定诅咒了她。这很自私。这自私吗?不,这也是凛真想要的。这是他想做的。他从来都是这样,想做就做了,理由?她人的看法?那是什么?云雀恭弥从来不在乎这个。

他唯一在乎的人已然死去,融入了宇宙的虚无,她的骨骼与血肉磨灭成金砂,被碾碎洒进时光的长河,揉进了象征着过往的残破旧影。

过去,现在,未来。

——她所能拥有的,也只有“过去”了。

云雀恭弥总是执迷不悟,忤逆上帝——他都不相信有上帝;也总是学不会迷途知返,正如他学不会放下,学不会放手。

谁敢叫彭格列最强的守护者放手?想被浮萍拐串成烧烤可以直说,云雀恭弥不喜欢拐弯抹角。

爱人的身躯很轻,像一道即将消弭的幻影。她的容貌停留在死去之前,唯有脸色有些苍白,仿佛一张被日光照射得趋近透明的薄纸,一只即将融化分解的蝴蝶,更宛如一朵人造的永生花,不会凋零,不会枯败,永远维持在此刻的一瞬,他僵硬地揽过凛真的腰背,清楚自己触碰到了这个不该存在于现实的幻影。她应该在他的脑海中,在他的梦里。

直到此刻,云雀恭弥还在想:有形幻觉?他甚至想过他是不是得了某种精神疾病,但那可能性微乎其微,况且他相信自己的五感,相信自己的知觉。他的手臂没有穿过她的身体,而是真真切切地碰到了她,他很确定。

她的黑发像一条冰冷蜿蜒的乌色的蛇。

他的青梅,他的凛真,他的所爱之人。这道似真似假的,令人无从辨认的幻影和生前一模一样,神情轻松,带有一种淡然的美丽,那种微妙的重叠感让人几乎心头一顿,而后脏器止不住地轰鸣、狂跳。他的胸膛不断地震动,恍若天崩地裂,宛若海啸,而她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一抿唇角,浮起一点笑。

他也看着她,眼神深邃。

海面汹汹,浪潮不停。

“恭弥,”凛真微笑着说,指尖滑过他的眼眉,一寸一寸地抚过鼻梁,脸颊,最终停在嘴唇,她的手指很冷,就像她已经走入了大海,“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她生前也爱这样抚触他,然后他会牵过她的手,吻她。再然后她就会说,讨厌他。

这不是幻影,这是一个惹人喜爱的背后灵。云雀恭弥一贯冷静自持,然而此刻也很难不欣喜若狂——当然,从表情上很难看出来他已经欣喜若狂——这是一个终于被实现的愿望。这是一个终于形成闭环的诅咒。

她说:你一定要永远记得我。

他想:我一定会永远记得你。

她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他想:我们已经永远在一起了。

直至死亡将我们分离。

——就连死亡也无法再将她们分开了。

然而,凛真并没有死而复生。她只是以另一种方式陪在他身边了,而她们至今还没搞明白其中的原理。只有持有死气之炎波动的人才能看见凛真,云雀恭弥带着灵体凛真——她其实不是灵体,他碰得到她,他再三强调她是存在的——前往彭格列总部时,蓝波差点被吓哭了。

十几岁的少男被姐姐哥哥们保护得太好,尽管他历经过或多或少的战斗,心态也依旧是小孩子,蓝波瞪大眼睛,眼泪喷得比他的语速还快:“鬼啊!!!是、是小真姐的鬼魂!!”

一平也有点发抖了,但女孩子总是要更胆大、更坚强,她挡在蓝波前面,喝止他说:“蓝波,太失礼了!向小真姐姐道歉,对不起。”

“哎呀,没关系。”

凛真的“魂体”飘来飘去,但很快被云雀恭弥柔和地攥着手腕,像放风筝一样拉回来了。

小真,变成风筝了!

“像是彭格列指环中的初代首领和守护者们。”沢田纲吉说。

巧合的是,今天库洛姆也来总部述职汇报。云雀恭弥向她简短地介绍了情况,彭格列的另一位雾之守护者便姿态认真地端详着凛真,后者甚至还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说,好像有一阵没见了,小凪。

库洛姆的脸颊红了起来。她总是容易脸红,这是生理性的,很难控制;但她这会儿并不是害羞。她已经很坚强、很强大了,然而此刻却还是几欲落泪,鼻尖与面庞也为此微微泛红。她很快收拾好情绪,像从前一样,轻声细语地道,“是的……我很想你,小真。”

然后她对云雀说:“这不是有形幻觉,但也不算是完全的实体。现在的小真没有肉^^体,更像是火焰波动的聚合。”

她是一个能量结合体。

普通人无法看见她。每个人体内都有火焰,然而区别在于是否能将其激发。无法激发火焰的就是普通人。好在彭格列众人都不在这个范畴内,她们并不“普通”。

云雀恭弥甚至有点遗憾:为什么不是只有他才能看到凛真?怎么还有别人。

话虽如此,他的风纪财团却还是增加了一个新业务:研究非科学的超自然现象。他不想要凛真超生,不想目送她的背影走入轮回,他要她复活。她的灵魂宁静地飘浮在他身边,于是或许缺少的是一尊容器。

凛真总是轻飘飘地绕着他飞来飞去。她明明具有实体,却总是像一只无重量的幽灵,轻盈地围着他转圈。她偶尔也会坐在他的肩膀上,但他几乎感受不到她的重量。灵魂的重量是多少?21克而已。

她仍然保留了生前的超能力,甚至能打开自己的匣兵器。于是一切如常,就像她从未死去。除了她不能离他太远,走出一定范围魂体便自动消散。这只飞鸟,这朵浮云,他将她绑在原地了。

一个事实是:云雀恭弥并不抗拒凛真进入他的大脑,也不讨厌她读他的心。这让他感到她们密不可分,她的意识在他的大脑中徘徊游弋,就像她们终将融为一体。

他乐于接受这个。

“应该是恭弥诅咒了我吧。”凛真笑眯眯地对他说。她的眼睛——那双只装得下他的眼睛——简直美得不可思议。她的口吻理所应当,“因为你爱我嘛。”

彭格列十世云守云雀恭弥诅咒了他的爱人。他无法接受幼驯染的死亡。人们都这么说,连他自己也这么觉得。只不过他想得是:他已经接受了凛真的死亡,这是另一个事实。但有关那些误解,他想这也没什么不好。人们见到她们仍然不分彼此,就该知道她们早已合二为一,也将永生永世紧紧相偎。这是连死神镰刀都无法劈开的爱语,连死亡都无法让她们分离,至此,不死不灭,不死不休。

“因为我爱你。”云雀恭弥点头重复她说过的话,将她溢散的言语含在唇舌之间。因为我爱你。所以诅咒你。

幼驯染?——最好的朋友?——当然不是。云雀恭弥早就告诉过凛真:朋友是不会接吻的。他那时候说:我不会吻我的朋友。

她先是瞳孔地震,又很快接受地点头:我是爱着你的。

我是爱着你的。

他孜孜不倦地爱她,正如他十年如一日地诅咒她。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她身边的永远是他,她们抵死缠绵纠缠不休,活了多久就缠了多久。

“像鬼一样。”凛真锐评。

但云雀恭弥说,这也没什么不好。

风纪财团查到了东京本地的一个神秘教会,它的名字是盘星教。盘星教通过为普通人除灵驱邪的方式敛财,她们很中意云雀恭弥这样的“大老板”、“大金主”。

风纪财团在日本境内威名震震。尤其是东京。这是云雀恭弥的大本营。

云雀恭弥找到盘星教,并非是为了“除灵”。他怎么可能驱散凛真的灵魂呢?他只是想了解情况、研究现状,追寻一条或可让她真正死而复生的道路。哪怕前路未知,前途未卜,或许无有尽头,或许与所谓的“美好结局”缘悭一面、平行两线。

他不在乎。想做就做了,先做了再说。

盘星教中也有不少普通人——她们都是来寻求帮助的,为此献上了数目可观的钱财。云雀恭弥前去“拜访”的时候,事先以风纪财团老板的身份递了消息。对方很欢迎他的到来,在她们眼中,他正是一只多金的待宰肥羊。

“黑手党世界里的人恐怕做梦都不会想到,有一天彭格列的云之守护者会被人看作‘羊’吧?”

凛真飘在他身后,像一只真正的背后灵一样,重量接近于无的躯体贴合他的背骨,紧紧地黏了上来。两截紧实而线条流畅的手臂绕过他的脖颈,她冰冷的嘴唇转瞬擦过他的耳畔,然而已不具备生前那种温热的吐息。她的气息也变得冰冷了,就像是吻过一块不曾消融的冰。

她轻快地笑着说,“恭弥,我们被小瞧了耶。”

云雀恭弥微微颔首,余光扫过她的脸庞,低声道:“我不在乎这个。”他不在乎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也从不把她们放在眼里,但又坚持说,“我不是沢田纲吉的守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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