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方亭闭了闭眼,似在压抑怒气,而温澄清晰地知道这一点,至少,杭湛的名字她是再也不敢提了。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蜡烛也燃累了,噼啵作响。这是平日里听惯了的动静,却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让人煎熬。
温澄寄希望于晏方亭赶快恢复理智。她忐忑地等候着,直到晏方亭拿出一张巴掌大的纸。
字迹乱得一塌糊涂,是匆匆写就,或者说为了活命匆匆写就。这是杭母写的休书。
“你小时候就是这样,不见棺材不落泪,我只得让那对母子等一等再滚,写下了这份休书。现在,你满意了?”晏方亭屈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浑像一个为孩子功课烦恼但不得不耐心施展自己包容心的长辈,“是的,正如你所想,这份休书拿去衙门是有效的,从此刻起,你与杭家再无关系。”
温澄脑内一片空白,万没有想到他做得这么彻底。
“那又如何呢?即便我被休弃,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啊。”
她仿佛找到了突破口。
宦官如何娶妻呢?还是说,他只是想把她当做一件收藏品,让她不见天日地生活在这座隶属于缉事厂都督的宅邸。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晏方亭语气轻快地说:“我们会成婚,只有成婚了,才是一家人,不是吗?”
“当然,我也会给你时间来想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他倾身,熟稔地为她理顺凌乱的碎发,唇边是温柔而势在必得的笑,“小春芽,别太庆幸,我的确给你时间,但我不接受拒绝,也就是说结果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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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母再一次踏上近似于逃跑的路,只是这一次有所不同。
杭湛不再试图折返回去找温澄,而是一脸灰败地躺在马车里,如同失去灵魂的木胎泥塑。唯有他颈上的伤瞩目。
“我的儿,你说句话吧?”杭母此行是受过老太太责罚,领了“军令状”誓要将儿子带回长洲的,孰知,好好的人成了这样。
“你可别想不开,至少告诉为娘,你在想些什么,啊?”杭母老泪纵横,言语间唯恐一不当心失言刺激到杭湛,“老太太还在家等着你回去,自打你出生以来,老太太是最疼你的,她老人家身子骨不甚硬朗,若是见你这般失了魂的模样,怕是要心疼死了。”
一道粗糙混杂的声音自杭湛喉咙里传出,杭母愣了愣。
“好孩子,你说什么?娘听着呢,你说。”
“我……不会……想不开。”杭湛喉间嗬嗬生响,如同那年久失修又遭虫蠹的老木门。
杭母心疼得快要死去,连忙劝阻:“你脖子上伤还没好,不要用力说话,娘听得到,听得到啊。”
杭湛嘴唇显露出病态的灰白,颧骨处亦有高热不退的酡红,偏他求生意志强烈,药肯喝,饭肯吃,沿途看过的大夫啧啧称奇,安慰杭母:“公子定能安然渡过此关。”
家中小富,对于这个独子向来是如珍似宝地爱着宠着,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
杭母恍然间意识到儿子长大了。只是,这般成长太痛了。
“娘,我会好好养伤,好好备考。”
“谁还要你去科考?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在我们身边一辈子。老太太,你爹爹,我,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是最好的了。”
杭湛宽慰着自己以泪洗面的母亲,只是心中的话并不会向母亲吐露。
他翻找出与温澄成对的丝绦,近乎虔诚地亲吻,“等我,小澄……”
是他鲁莽了。现在的他还不足以与晏方亭抗衡,自然没有能力救出小澄,但不代表他会就此放弃。
“吁——”马车骤停,在地面发出难听的摩擦声。
“夫、夫人!”
车夫惊慌失措的声音让杭母心有惶惶,自言自语道:“莫不是那阉贼说话不算数,追过来了?”
眼下已经出了京畿,官道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一行只带了几个随从,怕是在劫难逃。
“阿娘莫慌。”杭湛硬撑着坐起身,握了握母亲的手,转而吩咐车夫:“扶我下车。”
“湛儿,不要勉强,我来应付!”杭母说着,脑海中闪过的画面都是箭矢乱飞、刀剑不长眼之类,腿有点发软。
对方人马陌生,不似缉事厂番子。
“杭公子,杭夫人,益王殿下有请。”
为首之人是一位身穿男装的女子,端坐马背,英姿飒飒。与杭湛的视线对上之后,女子颇为倜傥地挑了挑眉,拱手见礼,“别来无恙。”
“是你……”杭湛肃容蹙眉,若有所思。
这女子不是别人,而是益王府别业的那位姬妾!误闯别业之事不是已经解决了么,她为何会出现在此?看上去,像是特地在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