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癸水一来,魏渺便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便养养。白雪亭又是个玻璃人,第一回月事足足淋漓十日还多,疼得四五日没下来床,吓得杨谈连请三个大夫,药一副又一副煎下去,她惨白的小脸儿才总算多了点血色。
这日上课前,魏渺先领了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到白雪亭面前。
两人都生得秀丽高挑,一个圆眼睛尖下巴,一个狭长眼儿鹅蛋脸。
魏渺道:“这是我向郡守府千金房里借的两名侍女,你身体不好,我和行嘉若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麻烦麻烦她们二人就是。”
白雪亭只在中州江府时被人服侍过,冬梨替死后江夫人悲伤不已,看不惯她,把侍候她的人都拨走,她也习惯了一个人。
忽然要过上千金小姐的生活,白雪亭还有些拘束,她轻声问那两位女郎:“二位姐姐叫什么名字?”
圆眼睛女郎福身道:“我二人是新去郡守府中的,主家还未赐名。”
白雪亭又问:“那原本的名字呢?”
二位女郎皆缄口不言。
白雪亭一怔。
魏渺温声解释道:“民间给孩子取名向来比较随意,不大好听的多了去了,你为她二人取一个,且当作她二人新生活的开端吧。”
鹅蛋脸女郎笑了笑,“劳烦小娘子。”
白雪亭低眉,瞥见她满是厚茧和冻疮的双手。
她尚未到体会民生多艰的年纪,只是侧头望向窗外,昨夜云销雨霁,今日出了太阳,晒过泥土与青草,空气里弥漫淡淡潮湿清香。
“璧月初晴,黛云远淡。”
于是圆眼睛女郎叫“璧月”,鹅蛋脸女郎叫“黛云”。
魏渺听罢,却是低下头。待璧月与黛云离开书房,才徐徐念道:“江南无路,鄜州今夜,此苦又谁知否。”
江南无处可走,四散漂泊无定。思念亲人的苦心,当下又谁能知?
他声音稳而沧桑,白雪亭被看穿心事,垂下眼帘,忍不住眨眨眼睛,把那点湿意硬生生憋回去。
杨谈练完剑走进来,对沉默的白雪亭道:“怎么又不说话了?”
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理理我啊。”
白雪亭一把拍开他的手,横来一眼:“你烦不烦?”
魏渺马上打圆场:“哎,不准吵架。都坐下来,昨日让你们背的书背完了吗?”
璧月和黛云来了之后,白雪亭的生活质量明显提高。璧月姐姐是厨灶好手,她出身东都洛阳,做得一手好豫菜,比起魏渺那勉强能把菜煮熟的厨艺,实在是不知道高到哪儿去了。
黛云的母亲从前是药婆,她不仅读过些医书古籍,还颇通民间治女子经痛的土方子。
尽管白雪亭的疼痛与淋漓之症是顽疾,几位名医都只能治标不治本,但黛云几碗药喂下来,好歹她下不来床的时间从四五日缩短到了两三日,实在是一大进步。
转眼快要腊月,杨谈带白雪亭出门,给蓬庐的三个女孩儿各购置了两身新衣。白雪亭的那身是荔枝红织金,缠枝海棠纹样。她肤色冷白,天生气质冷硬,很压得住这样娇艳的颜色。
这么些日子,她的性子也算被杨谈摸了个清楚。刚从成衣铺子里出来,杨谈就拉她去绣金阁看珠宝。
白雪亭:“……其实我不缺。”
杨谈认真看着她:“但是你喜欢。”
喜欢的东西又不嫌多。他如是说。
白雪亭沉默了一刹,拍拍他肩膀:“知音啊。”
杨大少爷作为白小娘子的知音,这夜说的最多的一个字就是“买”。
白雪亭指着一颗绿莹莹的珠子问他:“这也太透了吧?”
杨谈立马翻钱袋。
白雪亭当即止住他动作:“停,但我不喜欢绿宝石。”
杨谈狐疑看着她,头上是鸽血红宝石长簪,颈间挂了一只白玉坠金锁项圈,手腕是冰白色的镯子。
白雪亭严肃地点点头:“绿色一点都不适合我!”
杨谈收回钱袋子:“好吧……”
他二人提着大包小包,漫步在西京宽阔的街道上。
摊贩高声吆喝,家家挂上暖黄灯笼,整座城市笼在温软的黄橙色调里,脚下仿佛踩在一条金灿灿的河流上。
“杨行嘉……”白雪亭低声嘟囔。
他应声:“怎么了?”
“你以后别花钱不眨眼了。”她轻声道。
杨谈不在乎,笑笑道:“杨家送来不少银子,我自己花又花不完,不如花在你身上。”
白雪亭觉得有点奇怪。白适安也爱花钱,但那是花在江露华和她身上,一个是妻子,一个是女儿,理所当然。
杨谈天天挥金如土,但她和他的关系本没有那么紧密,她是受之有愧的。
听完她这番理论,杨谈思索了一刹,然后道:“我小时候把你阿爹编纂的书都看了一遍,很多道理是他的字句教给我的。如果没有他,也许我未必有勇气跟着老师离开长安。所以梁国公也算我的开蒙老师,花在你身上的钱,你就当是替你阿爹收的束脩。”
白雪亭懵了。
好厉害的逻辑,简直无懈可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