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里多了一段红绸,她握着这头,杨谈攥着另一头。
白雪亭没把控好力道,拽得紧了些,只听“呲啦”一声,红绸从中间横断成两截,一朵大红花啪嗒掉在地上。
众宾客虚假的寒暄贺喜声瞬间诡异地消失了。
要是寻常新婚出了这样的插曲,大家顶多笑笑糊弄过去。可偏偏是白雪亭与杨谈,一对如此荒诞的夫妻,月老红线断裂得如此恰巧,谁能不暗地里猜测一番:果真是天不眷地不顾,夫妻关系完蛋从第一天开始。
杨谈状似寻常,着人换了一段新的红绸,亲自递到白雪亭手中。
两人中间隔了足足三尺,红绸被扯成一条长长的直线。
新妇进门拜先祖,三支香递到白雪亭眼前,她没接。蒲团在脚下,她也没跪。
宾客又诡异地沉默了。
“既踏进了我杨府大门,往后就要以夫家为纲,秉持贤德良善之心,为天下士族妇人作表率。”
冒着酸臭气的声音,也不知道是杨家哪位族老。
不等白雪亭开口,杨谈先打圆场道:“她身有旧疾,不堪重负,礼节能省则省吧。”
族老却不肯领情,一根拐杖堵在面前不让他们走,看样子是非要当着满堂宾客的面给她白雪亭一个下马威。
也是,她到底是刺杀过杨家宗子的人,今日她跪下去了,未必代表着她就肯收敛,但她要是不跪,那杨府日后绝没有清净日子过。
磨她性子,杀她锐气。赌她不至于当着这么多人跟夫家对着干。
巧了,白雪亭没什么不敢。
她轻轻把团扇扔了,姿容坦然暴露人前。
族老大惊失色:“你……你是新妇……如何能让别人看了脸去?!”
“那你还看?”白雪亭嗤笑道,“看都看见了,不如你自己把眼珠子挖了?”
“岂有此理!”族老气得浑身发抖,“我……我是你的长辈!”
白雪亭分毫不让:“当过我长辈的大半是什么下场,你难道不知道?”
杨谈在她身边缓缓对那老头道:“伯公,到此为止吧。”
老头嫌丢人不够,一把拉过旁边湖蓝衣裳的妇人指指点点,“拂弦,你家的好儿媳!人还未过门,谱已经先摆起来了!你满长安问问,谁家新妇像她这样不知好歹?”
妇人姿仪娴雅,轻轻福身道:“伯父多虑了。”
随后她又转向众宾客:“诸位先入座吧,席面已备好了。行嘉体恤新妇体弱,我这个当娘的替他们夫妇俩给诸位道个歉,且放他们先去歇息吧。”
白雪亭听罢微怔,尽管郭询一早说过她有事可以去寻婆母,但她也实在没想到,她都这么下杨家面子了,顾夫人还肯帮她和稀泥?
眼见一边的公爹——侍中杨纵大人胡子都气倒竖了!
末了,隋广福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手里捧着一段喜纱,笑得满脸肉都堆起来,谄媚对白雪亭道:
“少夫人今日大喜,莫要生那不必要的气。红绸一截变两截,您福气也成双成对!瞧您,体弱手不稳,团扇都拿不住,来,烦请新郎官儿为新娘子盖喜纱——”
他一通吉祥话一个磕巴没打,想来也是知道今日不会太平,早有预备。
杨谈没立时接过来,反而直视白雪亭问她:“要盖头吗?不要就算了。”
“看见你就犯恶心。”白雪亭偏过头,“盖上吧。”
修长的手指握着喜纱,抵在她耳畔。
眼前忽然变成一片朦胧的红,白雪亭有些恍惚地抬起头,杨谈也正垂首看过来。
她呼吸在一瞬间停滞,直到被喜纱蒙住她才反应过来,这是她头回出嫁,是一生一次的大事。
从前,那些天真烂漫的岁月里,她有幻想过这一天吗?
有幻想过她未来的夫婿是谁吗?
白雪亭心绪万千,恍恍惚惚间猛地被门槛绊了一下,边上迅速横来一双手揽过她肩膀,稳稳将她扶住。
“留神脚下。”杨谈的声音有些滞涩,“……你总是容易撞上门槛。”
“你不该盼我撞死了事吗?”她平声道,“好为废贤妃的儿子赔命。”
杨谈倏地沉默,气氛陡然冷下来。
他的院子悬匾“望春台”,在东南角,靠近花园,哪怕是新婚,来往的人也很少,和她在白府那间屋子差不多冷清。
喜房内挂了红绸,正厅燃一对高高的龙凤花烛。
白雪亭走到榻边坐下,对杨谈道:“送佛送到西,你可以回去招待宾客了。”
一旁候着的晴与低声提醒她:“少夫人,咱还要掀盖头呢!”
“你先出去。”她对晴与道。
待房间里只剩她与杨谈两人,白雪亭彻底冷了脸,一把将喜纱揭下,劈手甩到地上。
杨谈心平气和把地上的喜纱捡起来,目光扫在她脸上,唇角抿着,看上去亦是风雨欲来。他声音漠然:
“没嫁成傅清岩,就这么不如意?”
白雪亭死死盯着他,字字如刀:“滚出去。”